半个时辰后。
两个包扎成木乃伊的伤员,分开坐在门槛两边。
一个头偏向东,一个头偏向西,都用后脑勺对着彼此,像两个斜颈病人。
拓跋宇的肩膀粉碎性骨折了。
拓跋轩毁容了。
拓跋家主看着两个儿子,在尴尬的气氛中,努力地打着哈哈:“没关系的,能用丹药救回来的。”
拓跋宇一肚子气。
他虽然一直嫉妒自己哥哥,可那毕竟是自己亲哥哥,他只想把自己的成就给自己哥哥看看,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他口中的小废物。
“爹,您不是叫我回来帮他吗?他犯啥事了?怎么帮?”
拓跋轩腾地站起来:“我求你帮了,要你多管闲事?”
酸涩在喉头凝成硬块,恨意在胸腔蔓延。
他没想到,仅仅只进入泥腿宗半个月,拓跋宇,就能破开他堂堂一个战宗的防御!
二十年焚膏继晷,悬梁刺股,而眼前这个斗鸡走马的纨绔,竟用半月光阴,就将他的多年苦修碾作齑粉。
怎不可笑?
拓跋轩心头苦涩,也无力再纠缠。
只感觉自己的一生,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抬腿,就要离开。
袖子却被猛地扯住。
“有病?”拓跋轩语气不善。
“你犯啥事了?”拓跋宇凝着他,不依不饶。
拓跋轩挣扎着想要甩开袖子,却被抓得死死的。
蹙眉冷声:“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烦人!滚开!”
拓跋宇面色一僵。
却没有松开手。
拓跋轩阴鸷地笑了,他凑过去,逼近自己单纯到可笑的弟弟。
一字一字:“我为了提升修为,主动当了楚人美的炉鼎,知道了吧,懂了吧,滚!”
话音刚落,原本紧紧攥住他袖子的那只手,就像是失去了力量一般,迅速地松开了。
拓跋轩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褶痕,眸光渐冷。
果然是虚情假意。
他无所谓地一笑,呵呵,装什么关心,明明就很不齿吧。
还有父亲,把拓跋宇叫回来,说得好听,说帮他……
真实目的,其实是为了羞辱他吧。
为了让拓跋宇看到,他这个所谓有天赋的哥哥,也不过如此。
他不过是拓跋家族蒙尘的祭品,等着被更为璀璨的玉圭——拓跋宇,取代。
一切都结束了,他们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他这个不受待见的长子,做了有辱拓跋家门楣的事情,也该被扫地出门了吧。
拓跋轩冷笑着摇头,身形摇晃,萧索地往门外走去。
可下一刻,一道身影猛地冲了上来。
因为一只肩膀被重创,他行动不便,却还是拦在拓跋轩身前,抬起唯一能用的那只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撕掉了他头上包扎的纱布。
“不要吃丹药,不要包扎,就这样吧!”拓跋宇看着拓跋轩,定定地说。
拓跋轩身子一颤:“你什么意思?”
“她不就是看中了你的容貌,毁了就好了,你不必再当炉鼎。”
“呵呵,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当不了炉鼎,那他于她而言,也没了活着的价值。
而且……
“我上瘾了。”
“色瘾?我也有,跟着师尊这半个月,我潜心修炼不也活得好好的,这玩意儿没那么难戒。”
“……”
“我见过的女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别不信。”
“……我信。”
“跟我去泥腿宗,只要你去了那里,谁都动不了你。”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什么施舍?拓跋轩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是我哥哥!对哥哥能叫施舍吗!”
拓跋轩一震,像被闪电击中。
他看着那只拉着自己的手,恍然回到了多年前的午后。
那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屁孩,站在夏日的微暖的风中,也是这么拉着他,想要他陪他多玩一会儿。
他把他推倒在地,嘲笑他是个耽误事的小废物。
小废物爬起来,从小荷包里掏出糕点,说哥哥不生气,哥哥吃。
他接过了他的糕点,在亮晶晶的眼神中,把糕点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废物的点心,我才不吃。”
那天,小废物的哭声,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口,很疼,却又痛快。
不曾恨他吗?
拓跋轩看向弟弟。
他眼中有不耐烦,有怒气,却没有恨。
拓跋轩抬起的手,又缓缓垂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推开他。
※
今日天晴,无风。
拓跋轩看着横贯极北岛和海岸的巨大冰道,震撼不已。
拓跋宇的声音传来:“师尊一定会帮你的,放心。”
拓跋轩沉默不言。
他跟着拓跋宇,走在冰道之上,两边有巨大的海兽从海面跃起,欢腾雀跃。
靠近岛屿处,可看到岸边漂浮着一条小船,船上躺着一个慵懒晒太阳的白发少女,少女的脚边,卧着一只大海龟。
似乎,是那日玄武虚影的缩小版。
拓跋轩瞳孔缩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人美师尊想要抢占这个海域,是多么的不切实际。
走到岛上,入目的是一座座精美的房舍、漂亮的广场和高塔。
岛上四处都栽种着鲜花,一个少女正执着水壶浇花,正是贺兰银铃。
“大师姐。”拓跋宇热情地打招呼。
拓跋轩有些紧张,毕竟,他是一个不速之客,不知是否会受到他们的驱赶。
贺兰银铃的目光也落在了拓跋轩身上。
年轻人身形和拓跋宇差不多,脸上却受了很严重的伤,看起来很狰狞。
“怎么搞得这么严重啊?要不要治一治?不过我们宗门没有大夫,只有兽医朱大娘,但她配的药,应该也是好使的……”
拓跋轩忙摆着手:“不用了不用了,这样丑着挺好。”
心里的紧张,也一扫而空。
“挺好?”贺兰银铃看怪人一样地看他。
算了,管不了,继续浇花吧。
“小师弟,你带客人好好逛逛哈。”
“知道了大师姐。”
拓跋宇带着拓跋轩,穿过广场,直奔师尊的三层小洋楼。
“叮咚。”门铃按响。
拓跋宇搓着手,紧张地等候在门外。
“也不知道师尊现在起床没,要是没起床,我可要挨一顿削。”
这么恐怖的吗?
拓跋轩也跟着慌了起来。
他忙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又有点后悔没重新往脸上缠上纱布,要是吓到高人了,那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这时,门开了。
秦悠悠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抬眸就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当下爆出了一声国粹:“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