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原地。我爹说:“这一家送得快。”
我点点头,说道:“我先送你回机关大门吧。”
我爹摇头:“我沿着这条街,在前面红绿灯转到左拐,再一直往北,就到了大门口。”
他说得清清楚楚,我把钥匙取下交给他。叮咛道:
“万一找不到,伸手拦辆的士。”
“要花那冤枉钱干嘛,万一走错,问一下别人就行了,何况我一直记着路线,你快点去。”
说罢,他转身就走。
这点,我相信。我爹读了书,独自去省城都没丢过。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不断变小,我才跨上单车向学府路奔去。
一中查得严一点,门卫问:“你找谁?”
“闻先知。”
想到他知名度很大,门卫点头哈腰,问道:“你知道地方吧?”
“5栋三楼。”
“对对对,他不在家,你就喊刘校长开门。”
原来他妻子是校长?
不过,我马上否决了,绝对不是校长,我看过很多的材料,校长叫卫家辉。她应该是副校长级别的管理人员。
我骑着车,一会儿就到了5栋,支好单车,提着两篮礼物走进去,发现没有电梯。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到了301,我放下两个篮子,按了门铃。
门开了,出来一个中年女人,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闻科长老婆,好像客厅还有很多人。
她望着我。
我立马说:“我叫郝晓东,闻科长手下的新兵。”
女人笑道:“哦,知道,快进来。”
我提进两个篮子,径直走了进去。
我的个妈呀,客厅里一桌麻将客人。不仅有四个打的,还有两个观战的。
女人喊道:“先知,你办公室晓东来了。”
不用说,这位开门的就是刘校长了。
客厅里一桌麻友,包括看麻将的围友,齐刷刷地看着我。
我大大方方地说:“刘校长,送两个我爹编的竹篮给你。”
她坐下,手握一张麻将牌,回头看我一眼,说:“放到厨房就行。”
大概是学生家长送礼送多了,她毫无一点违和感。其他人也不再看我,催她:“要不要嘛。”
这时,闻科长从书房里走出来,看见我提着两个篮子。手一指,示意我放进厨房。
等我出来,他又一指,示意我进书房。
进了书房扫一眼,我就知道这是真正的读书人。
凡是书架上的书籍码得整整齐齐,大多是新书,有一些用漂亮的外壳套着,百分之九十是装点门面。
凡是书架上的书,新旧不一,书桌上到处是书,甚至墙边还码起一摞摞旧书,百分之百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我四处打量,发现闻科长没有进来。一时不知是站还是坐。
一会儿,他端着一杯茶进来,把房门一关,指着沙发对我说:“坐嘛。”
我坐下,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到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出门观天色,进屋观眼色。我知道闻科长的家庭地位不高。
老婆推麻将,三个陪的,两个助理。老公呢,一个人坐书房,来了客人,自己泡茶。
明显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刘校长收入高,闻科长拿死工资。
我先喝了一口茶,笑道:
“本来今天要回去,但我爹要到市里亲戚家来喝生日酒,我准备和他明天再回去。”
他点点头。
“我爹就带了点鸡鱼肉来,都是自己家里的。这个不算什么。主要是编的篮子好看,我要他带两个来送给你。”
闻科长才插话:“你爹读了多少书?”
“小学毕业。”
听完,他竟然出去了,一会儿,拎着一个空花篮进来,左看右看,看了好一阵才放下。
他把窗户打开,点一支烟,吸了一口,说道:“你爹编了多少年花篮?”
“几十年了吧,反正我懂事时,他就手艺很好了。”
闻科长点点头,问道:“你学什么的?”
我懵了,他应该知道,但还是笑着回答:“管理学。”
他摇摇头:“家里的事没管好啊。”
我羞涩地笑了一下。
“图案是织上去的,做工如此精细,花鸟栩栩如生。四水市有这样的人吗?推而广之,我们秦江省有这样的人吗?”
我也不知道这方面的情况,不敢回答。
“你知道我是个什么人吗?”
我更不敢乱答。
“我是省工艺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这个头衔吓了我一跳。工艺美术协会副主席?闻科长在工艺方面还有造诣?
我真是孤陋寡闻,就算科室的人不介绍,陈姐对闻科长有好感, 也没有提及过半句。
闻科长一双金睛火眼,看穿了我的内心,解释道:
“任何一个协会都由三部分人组成。
一类文艺部门的负责人或者工作人员,这叫美术工作组织者。
一类是达到一定水准的专家,叫美术家,书法家,工艺美术家等等。
还有一类就是评论家。有欣赏美、鉴别的专长。”
听完,我立马懂了,说道:“科长是工艺美术方面的鉴别家,评论家。”
他微微点头。然后才仔细评价起我爹的竹篮。
“这个是用半老竹片编织而成。
竹子太老,易断,竹子太嫩,也易断。只有中年竹子才有韧性。
这跟人的生命期是一样。少年力不足,老年力衰竭。三十正当年,这是用竹。
其次是破篾,厚了不行,难以弯曲,编不出精细花样。薄了也不行,缺少韧性。不薄不厚要在十年以上功夫……”
闻科长谈起这竹编,真是滔滔不绝。如长江之水一泻千里。
平静时,细细叙述,高潮时,旋涡滚腾。
有时是【轻拢慢捻抹复挑】,有时是【大珠小珠落玉盘】。
我听得入了迷。
闻科长说:“这是一项可以发掘出来,具有很高经济价值,带活一方经济的传统工艺。”
我坐在那儿,听得心花怒放。恨得马上回去告诉我爹。
这时,刘校长进来道:“外面来了客人呢。”
闻科长说:“你告诉你爹,下个星期六,我跟你回家,当面看他的编织过程。这件事大有可为。”
我站起来,跟着他一块出书房,外面有几个男女,不知是些什么人。
闻科长一边跟他们握手,一面向我说:“不送你了。”
我当然要与这个家庭的“最高首长”告辞,便说:“校长,我走了啊。”
刘校长的手举到半空,准备向我礼节性地挥一下,突然落下去,高叫:“你放炮,我胡了。”
满屋子一片喝彩。
我从闻科长家出来,踩着单车狂奔。
我似乎懂了,又好像没有全懂。反正闻科长对我爹的手艺评价极高,而且说很具经济价值。
这是一个好消息,好消息,是今晚最大的收获。
出了一中大门,我骑得飞快,口里大喊:
“爹,你要出名了——”
当然,只是抒发一下今晚的轻松感,玩笑式的娱乐一下。
其实最重要的是:与人多接触,总会有收获 。
原来以为最难的一关,破例来了个三级跳,一是收下了礼物,二是拉近了关系,三是不用我邀请,闻科长竟然要去我老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