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光影在他平静的脸上晃荡。
一想到皇后竟涉嫌谋害皇嗣,他的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关乎皇家子嗣传承的大事啊,身为后宫之主,怎能如此狠辣?
可真要废后,他又犹豫了。皇后母家乌拉那拉氏与乌雅氏连宗,且不说乌拉那拉氏在朝堂之上经营多年,这一代虽有沉寂,暗地里的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当今太后,皇帝的亲生母亲便是出自乌雅氏若是贸然废后,太后心心念念后位定要啰嗦,朝局更是会动荡不安。况且这么多年,皇后是庶女出身,打理后宫虽说偶有瑕疵,却也未曾出过什么大乱子,往日的情分与她的功劳也不能全然不顾。
再想想那前朝的年羹尧,本就嚣张跋扈,仗着军功对朝堂诸事诸多干涉,若此时废后,年羹尧那边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更大的动静来,本朝事怕是会愈发难以掌控。而后宫之中,华妃又一直虎视眈眈,若没了皇后压制,她岂不是要更加无法无天,后宫又怎能安宁?
至于江如吟,她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皇帝心里也没个准数。后宫的水是越来越浑了,废后一事更是让他陷入了两难之境。
这旨意一下,往后的诸多后果自己真的能承受得住吗?可若不废,那谋害皇嗣的罪孽又怎能轻易饶恕,皇家的威严又该置于何地?皇帝眉头紧皱,长叹了一口气,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烛火,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久久难以决断。
“皇上,”江如吟端来一胭脂红珐琅彩茶盏,刚唤了声就被皇帝打断。
“后宫有人谋害皇嗣,朕心不安。”皇帝表情微沉,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朕最放心你,朕欲晋你为贵妃,你养着弘暄和七阿哥可好。”
对上皇帝阴沉的视线,皇帝宽大的手掌在脖颈摩挲,那勤学骑射留下的厚茧把江如吟的皮肤划得生疼。
江如吟疲惫的眼皮都抬不起,顺从的放下茶盏,将大手揽到脸颊轻蹭着,软声道:
“菊花决明子茶最是清肝明目。臣妾虽少来看望皇上,一是怕挡了皇上红袖添香、臣妾必定黯然神伤,二是若无美人必是埋头政务,臣妾无能、亦然心疼。皇上勤政之名天下有闻,可每日只歇两三个时辰,又有几人受的住?皇上时常头痛,便是肝火旺盛所制,批阅奏折又伤眼。故亲自烹了此茶、请皇上用茶。”
皇帝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江如吟掀了下眼皮,憋出泪来。
皇帝扯了下嘴角,语调略带调侃,“芳卿这是高兴坏了?”
江如吟强颜欢笑,“皇上看重臣妾,臣妾惶恐。”
皇帝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道,“能到贵妃是你的本事,有什么好惶恐的。”
江如吟泪流的更凶了,几步离开龙椅端跪着,“皇上,臣妾惶恐是因为臣妾民女出身,得皇上看重,位至妃位,臣妾知道宫中时有流言,但这里有皇上,臣妾只能强装镇定、处处遵规守礼,不敢让人非议更甚。臣妾为皇上万死不辞,却不能心安理得受着皇上的好意,却让皇上受人非议。”
皇帝神情略有动容。
江如吟抽泣着,继续道
“古有曾参,少年时家贫,常入山打柴。一天,家里来了客人,母亲不知所措,就用牙咬自己的手指。曾参忽然觉得心疼,知道母亲在呼唤自己,便背着柴迅速返回家中,跪问缘故。母亲说,有客人忽然到来,我咬手指盼你回来。曾参于是接见客人,以礼相待。臣妾生弘暄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母子连心之情臣妾体验的透彻。”
“谦贵人悲恸之下,又遭丧母之痛,九死一生生下的孩子,臣妾怎敢抢夺。不过三日,两对母子横遭大祸,臣妾怎能无动于衷!母子连心,母子分离之痛,常人无法体会。臣妾一想到若是弘暄会离开,臣妾便恍若有千百铁钉猛击于身。臣妾实在不敢做出这等横刀夺爱之事。请皇上为自身名誉、为谦贵人母子,切勿偏爱于臣妾!”
皇帝思绪飘飞,神情悲戚,惋伤之下竟然站了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
“皇上!”
江如吟几步跑过去,才艰难支撑住皇帝的身躯。
“苏公公!苏培盛!”
苏培盛刚推门跑进来又被皇帝呵退,一个急转弯又跳出门去,又火急火燎回头关门。
“朕无事......”皇帝把头埋进江如吟怀里,却闻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木柴香。
头痛顿时缓解了许多,皇帝索性将浑身重量压在了江如吟身上,江如吟被这推力推倒在了龙椅之上,当即惊慌失措了起来,“皇上,我,”
“安心,陪朕一会。”皇帝闷闷的声音传来。
好在龙椅够大,江如吟面无表情,调整了个姿势,索性半躺了下去。
皇帝便就地枕在江如吟腿上,江如吟裙摆上的燃烧的木头的味道更甚。
皇帝还记得,自己刚记事时,每次生病,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每每亲自抱着自己、给自己喂药。
每到这时候,佟佳氏的衣裙上就有这样一股木柴香,陪伴他每一个煎熬的夜晚
耳边忽然传来歌谣,是江如吟从前哄弘暄唱的歌。
母子连心!
在这舒缓悠扬的调子里搜寻着记忆,却只找到了与佟佳氏的点点滴滴。
皇帝差点就这样睡过去,皇帝换了个姿势,伴着浓浓的鼻音,皇帝问,“怎么想起来唱这个。”
“......臣妾总不能为皇上唱一出戏吧。”江如吟讷讷的声音传来。
皇帝被自己逗笑了:是了,这是江如吟,不是乌拉那拉柔则,不会唱歌。
“曾参,字子舆,春秋时期鲁国人,孔子的得意弟子,世称曾子,以孝着称。诸子百家志,文字晦涩拗口,难为你看得进去。”
江如吟闷闷道,“臣妾不想让旁人觉得皇上有眼无珠。”
皇帝笑了声,“不委屈了?都敢调侃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