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讪讪地从外头推门进来,神情尴尬:“草民参见皇上。”
他跪下,偷眼看着地上林鳞的尸体,觉得头皮发麻。
他听林鳞说过很多皇上杀人不眨眼、心狠手辣的事情,此刻看皇上,就像看阎王。
季袅神情平静,懒洋洋地带着笑意:“你怎么认识的林鳞?”
他好奇得很。
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非得再找一家杀手组织过日子。
这个何星沉也是扯淡,一派宗主,居然就听林鳞这个毛头小子的?
“他……”何晓有些不敢开口。
“说就是,反正朕要杀你,你都接受了,还能比死更惨?”
季袅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说:“你不是说朕不是滥杀之人吗,怎么,朕要杀你,你就要收回说过的话了?”
“草民不敢。”何晓忙跪地求饶,“草民这人,有点儿武艺,但是着实不会带门派,所以流星楼当年一直不入流。”
“你现在也不入流。”季袅讥讽了一句。
何晓:“……不是,皇上,草民肯定不能和您比,但是这两年比从前还是好很多了啊。”
“呵,一点儿皮毛,你就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季袅嗤笑一声,吊儿郎当:“你接着说。”
“他当时晕倒在流星楼外,浑身是血,脸也被毁了,说,他是相思门的,求我救他。”
何晓挠了挠头:“我那时候还不知道相思门被灭门了,还想着救了他能去相思门讨点儿好处……”
“哪里来的棒槌。”季袅没忍住,又吐槽了一句,“相思门的杀手,你也敢碰,还想找相思门要好处?”
若是相思门没灭,他收留相思门的杀手,那就是流星楼被灭门了。
春绘那个性子,多疑阴狠,怎么可能允许别的门派接触他的人。
何晓尴尬地笑了笑,也不敢给自己分辩,又挠了挠头发:“后来,我给他治好了,他说相思门被灭了,无处可去,求我留下他。”
“他……”
何晓的脸突然红了,不敢继续说了。
季袅看了何晓一眼,大概猜到了,有些诧异:“你不是说他脸毁了吗?毁了你都行,这是真爱啊。”
虽说他有给过林鳞祛疤的药,但是林鳞手里的禁药少,效果也没那么明显,恐怕恢复不了很快。
“不是不是,他,他最初戴面具的,也看不到。”
何晓的脸更红,表情也更尴尬了:“皇上,您能不追究这个吗,您又不喜欢他。”
“朕懒得追究,起来,带朕去林鳞的住处看看。”
季袅睨他一眼,站了起来:“你俩住一起?”
“额,是……”
何晓一个糙汉子,被季袅看的不敢抬头:“皇上,您……”
“朕对你俩的私事没兴趣。”
季袅起身往外走,语气淡漠:“何晓,朕还没决定留你一条命,但是关于朕的事情,你敢说出去一个字,朕不介意立刻送你下去陪他。”
看何晓能丢了林鳞自己离开就知道,这俩人也没多爱。
“草民不敢,草民绝不敢胡言乱语。”
何晓连忙爬起来跟上,给季袅带路:“皇上,这边请。”
季袅缓步跟在何晓身边:“朕本来想灭了流星楼,不过你还算识趣,朕给你个机会。”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冷冰冰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江湖也不例外,不能为朕掌控的江湖,就去死吧。”
“草民不敢,流星楼往后唯陛下马首是瞻。”
何晓擦了把汗,赶紧表忠心:“皇上,这就是林鳞的住处。”
他推开一间房门,弓着腰恭敬地说。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季袅抬眼看了眼漆黑的房间:“你去把他的尸身收敛了吧,朕曾经真心将他当弟弟,如今人死了,一切皆灭,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是,草民谢皇上。”
何晓没想到,季袅居然还愿意让自己给林鳞收敛尸身,一时有些激动:“草民替瘦水谢皇上。”
“不用替,你替不了,他也不会谢朕。”
季袅的声音又冷漠下来:“滚吧。”
何晓连忙退了下去。
季袅抬脚进门,随手捡起桌子上的火石,点燃了房里的灯。
他是能在黑暗中视物,但是有灯也是可以用的。
年轻皇帝在床边蹲下,从衣襟中掏出一副黑色的手套,戴到手上,这才拿起那盏油灯,照了照床底。
床下倒是有些东西,但不是他找的。
接着,季袅又敲了敲墙壁,挨寸探查着……
最后,他从床后的墙壁里掏开一条缝隙,拉开,里面是一块身份印信,和一把长笛。
长笛,他熟悉极了。
从小到大,这支长笛无数次救了他的性命。
可如今,长笛上有几道他从未见过的砍痕,音孔中隐隐有黑褐色。
季袅握着这长笛,忍不住浑身颤抖。
义父……
他轻轻将长笛贴在心口,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有那个人带着笑的叮嘱:“长烟,你如今名气也算大了,行走江湖要格外小心。”
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涩直冲鼻腔,撞得他半边头都酸酸的痛。
季袅抬起头,眨了眨眼,硬将泪水逼了回去。
他不能哭,义父若有灵,不会想看他哭的。
片刻,季袅将长笛擦了擦,横在唇边,颤抖着吹出一个音。
声音沙哑破碎,再无曾经龙吟虎啸、涤荡山河的清音。
可这也够了。
至少还有这么点儿念想。
季袅将长笛挂在腰间,那块身份印信则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他站起来,拉开门出去。
何晓还乖乖站在长廊尽头等着。
季袅走过去,看了何晓一眼,声音平静:“何星沉,你流星楼刺杀过朕多少次,你自己应该有数。但是你收留了林鳞,给朕留下了点儿念想,朕谢谢你。”
“从今往后,流星楼的过往,朕一概不追究,你的命保住了。”
他站在连廊里,看着天上的月,脸上不见笑意:“再敢犯,朕亲手剐了你。”
“草民不敢,草民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何晓忙又跪下磕头。
谢天谢地,他的脑袋保住了。
皇上万岁。
他就说,皇上不是滥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