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腊月,天空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蓝眼的机器人突然踉跄一步,手里的盘子差点掉了下来。
幸好在旁的宫舜一手抓住了他,才避免了意外的发生。
男人黑色的眉眼微妙地皱了一皱,涌出了许多难解的心事。
他疑惑地看着晴朗,问道:“你喜欢布丁吗?”
晴朗沉默片刻,他动作徐缓地放下盘子,不由地回忆起阿弥说过的话:记忆也可以存在于味觉之中。
机器人不会做梦,也不会出现幻觉。
他有点怀疑刚才在自己脑中出现的画面,究竟是自己的想象,还是某个人的记忆。
“你喜欢布丁吗?”宫舜再次发问。
终于,晴朗抬起头来,“我……我不确定,我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可能只是不讨厌吧……”
“我有一个朋友,像个孩子一样,非常喜欢吃焦糖布丁。”宫舜微微笑道,微妙的缅怀和遗憾之意浮现在他的面颊上,“今天南宫弥不在,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你说。”
晴朗眉宇微皱,敏锐地反应过来,“是不能被她知道的事吗?”
“目前来说是这样,而且我估计,你也无法开口和她解释,我将要告诉你的事情。”
两人的眼神在这一刻交汇,宛如盘根错节的古老树根,期间纠缠着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晴朗想起了阿弥曾经对他的提醒:只有和卡徕科技的上层人士接触,才能帮助他解决“身世之谜”。
刚才宫舜看他的眼神,显然是想起了某位故人。
喜欢吃焦糖布丁的朋友,还有赫莉信中没有名字的第四个人,以及,他们都是杀人犯。
所有蛛丝马迹在机械的脑中拼凑联结,即将变成一张完整的拼图,但又总是缺少了最重要的一块。
也许现在他的表现已经足够引起宫舜的注意,以至于他要主动和他展示拼图的最后一块了。
“我明白了。”理清了思绪,机器青年安静地点头应允。
宫舜并不打算浪费时间,眼下餐厅还有些客人,他喝了一口热茶后,也不慌不忙地拿起了外套。
“重要的事情不太适合在这里说,午休的时候去别墅找我吧,在南宫弥回来之前,我想,我要说的事,应该会对你的困惑有所帮助。”
“我的困惑?”
“是的。”宫舜顿步,平静又正经地回答,“解答你,对于焦糖布丁的困惑。”
午后天色也不明朗,铅色的云堆在天上,乌泱泱的一团,让人感觉压抑又冷清。
经过两小时的车程,阿弥和鄞谷抵达了一处位于山区附近的屠宰场。
这里的设施比较现代化,与传统屠宰场的脏乱形象截然不同。他们和老板打过照面后,就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穿过宽敞的走廊,来到了屠宰车间的观察区。
透过玻璃窗,他们看到了屠宰的全过程。
一头健壮的黄牛被送到工作区,它的眼神迷茫又不知所措。随着一阵轻微的电击声贯穿空气,黄牛瞬间失去了知觉,呜咽一声后,轰然跌倒在地。几乎不超过三秒,这条鲜活的生命就被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所幸,整个过程快速而人道,并不会过于引起生理不适。
随后,屠宰师傅们开始了熟练的解牛工作,他们手起刀落、有条不紊。
不过一阵,牛皮、牛身、牛内脏,就被拆解完成,分门别类地放在案板上。
阿弥站在观察区,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现宰的牛肉,肉质保持着最佳的新鲜度和口感。肉块表面还带着一层薄薄的膜,整体呈现出一种生动的樱桃红,纹理清晰、肉质紧实、弹性十足。得益于师傅们精湛的刀工,牛肉切缘整齐,也没有多余的脂肪或血迹,看起来干净又卫生。
阿弥是大客户,老板特意让她先挑。
因为花园餐厅以中西简餐为主,经过和鄞谷的讨论,他们挑选了牛肋脊部位和后腰部分的嫩肉,用于制作牛排,还拿走最好的腱子肉和雪花肉。
腱子肉比较紧实,富含胶原蛋白,非常适合慢炖或红烧,雪花肉细嫩,是烧烤的上佳选择。
此外,她还挑走牛肚和牛百叶,打算制成卤味和炒菜。
前前后后,他们指定了约有大半头牛的样子。
从走进屠宰场后,阿弥的表情始终平静如水,仿佛这一切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
她淡定的模样,引起了鄞谷的好奇,“南宫弥,你一点不害怕吗?我感觉,很少有女生能直面这种屠宰现场。”
阿弥面向他,微微一笑:“这算什么,我小时候见多了。杀牛、杀猪、杀羊,鸡鸭鱼肉,只要能吃的能杀的,我都见过,而且那时的屠宰方式更简单粗暴,可比这个血腥多了……虽然我也觉得动物很可怜,但是没办法,我不是素食主义者,该吃的还是得吃啊……”
鄞谷惊讶地努努嘴,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你不相信吗?”长发的女子忽而狡黠一笑,“需要我给你详细讲解一下,杀猪的过程吗?”
“这个……还是算了吧……”
“你是不是害怕了?”
鄞谷被她得逞似的表情逗笑,“别开玩笑了,我是厨师,这么可能会害怕这些……只是看见生命在眼前逝去,总免不了感到惋惜……”
阿弥理解他的感受,也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君子远庖厨……太多愁善感的人,可不适合做拿刀的厨子。”
说到这些,阿弥突然想起鄞谷成为厨师之前,是卡徕的机械师。
既然话题都已经绕到这里了,她索性继续问下去:“奇怪,你以前是卡徕的机械师,待遇那么好,怎么突然就不干了呢?”
被提及往事,中年男人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模棱两可地说:“这个嘛……犯了些错误。”
“什么错误?”
新鲜牛肉在眼前被一块块切割开来,通红的纹理,雪白的筋脉,没有完全死亡的神经还在疯狂跳跃,抖动的肉块发出了生命最后无声的嘶鸣。
“你说……人类没有了身体,还可以继续活下去吗?”鄞谷看着还在忙碌中的工作人员,突然低声自语。
阿弥不解,但她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你这话说的……我不太明白……”
银发的男人哑然失笑,遽然看向她,玩笑似的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我离开卡徕的原因是我杀了人,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