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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阴一县,说是京兆府治下,地缘上却更近于北面的坊州。脱离了关中平原,山路渐险;远离了京师长安,人烟愈稀。山高草长,何幼喜时而车中探头,说是排忧解愁、养心精气的好地方。家仆赶车,刘深弄笛作曲,幼喜脱口成诗:一路琴瑟和鸣,各自以为此次上任真个是峰回路转、曙光乍现。更别提那华阴境内也并不似传说中田垄荒废、青黄不接;任上宿无积案,一切钞目监印整洁齐全,主官县令任君生乃至华州刺史杨务本一个笑脸和煦,一个言简意赅,难为他心怀荡漾,往主簿所居的秋访馆前一站,指点庭前此处要栽竹,那片要种菊;装点馆舍更是前后奔忙:好一副要长期驻扎大干一场的模样!

结果不过第二日夜,就在他想偕妻子去洗泉院开开眼界的当口,有五百亲自来寻,说京中急讯,请他共商。初来乍到,哪好推绝,何况人任县令案上也才刚摆上酒菜,见他到来还盛情邀请了一番:“都是自家相公,不必客气。京中的事儿急,别耽搁咱们刘主簿也来不及用饭!”比碗筷先送到他手边的,却是几份手实,“你先瞧瞧,说来全是一桩冤枉!这几个都是田间地头的乡亲!种几个菜,上京里走走旧日亲戚。庄稼户!粗手粗脚,不晓得天子脚下那些个规矩!谁晓得怎么起了点纷争,冒犯到人太常寺千金的头上,当场就给吓个半死!可谁晓得呢!这你前任呐,爱吃酒,做事糊涂,也不知怎么的,去年誊抄手实的时候就给上了官籍。这下好,捉到大理寺里可又是受了好一通罪!京兆尹呢,可怜人呐,想说放回自家地界嘛,要关就关,要打就打,实在不行、充个府军,平日里……护卫乡里,也算赎罪了吧!诶呀,这京兆尹一番美意,咱们华阴的父母官,哪能不感激涕零!可是这人几个吃苦一遭回来,也不能给太逼迫着。你同他们年纪相仿,你来瞧瞧!打量打量!怎么安顿了好!”

手实上写的明白,果不其然,才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壮汉子,多半尚未成家立业。刘深尚且没有个主意,才沉吟着试探:“如今战事方平,春夏之交务农之际,是否征为力役……”

话音未落,却见一座小山咣然砸上桌案。刘深浑身一震,低头看去,尽是些数不清的文书卷宗。任县令抬筷子嘴里丢一块腊肉,半张脸面晃在烛火光影里,用力咀嚼着狠狠眯起笑意:

“既然刘主簿心中有数,那就、实在辛苦啦!”

刘深一时哑然:“这些……全是犯了事的?”

“是写错了手实!”任县令郑重强调,“刘主簿刘探花!本县有缘,瞧过探花的字儿。啧,有格局,有气魄,实在漂亮!你那前任的主簿可惜,也是一手好字,刘探花能学个七八吧?”

“……这自然、小事一桩……只不过……”

“那便是了!”对面一拍案,满面红光就给他敬酒,“诶呀,你这么想。这些手实原本该是县里好好码整齐了守着的。谁让前人坏事,出了这么大纰漏!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户,不信你该日自己去乡间走走!稀里糊涂一个个都当了官,这要给他们知道,可不得了!那要像去年夏州那般、闹了事呢!”

“所以……”

“所以呢!”任县令站起身来,走他身侧拍上他双肩,“既然是主簿之失,自然主簿来弥补了。各自。原模原样誊抄一份,记得这次别写错了,把自己的乌纱帽,分给这群庄稼汉了!来,本县再敬探花一杯!”

刘深惯少饮酒,酒力远不如林张。当即就是米酒下肚,也有几分迷瞪了。任君生瞧在眼里,也不再勉强,还细心来叮嘱:“对了!晚上要是腹中饥渴,千万千万别自个捱着!伙房就离吏署一墙之隔,整夜都有人在。刘主簿为华阴鞠躬尽瘁,上上下下的华阴人都知恩图报!这功劳干大了,京兆尹都看在眼里,就不用苦苦指着五年考满再行升迁咯!”

好家伙,刘深才方迷离的那一双眼睛简直应声便亮起了。踌躇满志的青年人,哪里晓得疲惫的?愣是一口气吹到东方泛白,仍旧是不肯将歇。这活计说来容易,是主簿过于用心,改写了没几份总觉心下不妥,终究要将所有人家中人丁、屋舍、田亩、家畜,乃至祖业、村正、里长,甚至于整个村子的税赋、农耕、地貌、天灾一一排查一遍。想着尽善尽美,却竟然疑窦丛生。别的不说,写错了手实的“庄稼汉”未免有些过多;年岁又多在弱冠,家产分明殷实,税赋却并不理想。华山神庇佑,近来无水也无旱;去年大战征兵自京畿起,九百余份手实中却无一人从军,这事更是荒谬。前后思索,去问任县令呢,后者又好似早有准备:

“刘探花这几日查了税赋,应该也知道,咱华阴就不靠那一亩三分地活着!一个华山庙会,加之平日烧香拜佛,就足够大家安居乐业啦!你说的这些人,的确,本该是农户。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一个个的又值壮年,想方设法就进城来做营生。京城要募兵,咱们也不能把侍奉这、庙会、华山神的主力往那刀枪无眼的地方送呐!诶呀,所以本县才说,让当初那主簿去给这手实改改。他呢没上心,你也瞧见,应付了事!而今仗打完了,这场面不用做了,啊,尘归尘土归土,这不就没那回事么!”

刘深猝然听闻,心下竟是大悸:“私造文书,杖者二百,徒者二年。知法犯法,岂是君子所为!”那县令却不以为意:

“探花去年中举,今岁授职。是非曲直仍是学究派头,不知变通!”任县令将茶盏重重磕在案上,“要自诉请便!就让这九百余人——不,九百余户,做你的陪葬!上了战场,九死一生,华阴而今家家戴孝,谁人去侍奉西岳大帝,谁人去护佑国泰民安?将自己立身清白,置于千万父老乡亲之上,圣贤书便是如此读得!”

说到急时,任君生竟是奋袂而起。瞧那双目炯炯、长髯微颤,好一位奉己为公的大贤!“须知你这个探花,岂是单凭几篇酸臭文章得来?你父亲蒙冤经年,败走他乡,一朝昭雪——正在恩科前夜。皇帝陛下仁善,点你做探花,那是皇恩浩荡补偏救弊!再说如今主簿一职!”伸手向前,他在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找出一封书信来,手中拍拍,硬塞与刘深,“中书令关照,本县也欣赏你一身才华。纵然知道年轻人脾气倔、认死理,还是肯仔细与你说道说道,教你些入世做人的道理。刺史也挂心得很,想你做出一番成就,也算不辜负你父亲一世贤名。刘深啦,刘老弟。令尊当年如何刚正不阿,几近家破人亡;如何披霜戴雪将你养育成人,如今苦尽甘来,可不能再、颠沛、动荡了罢!你也是有家室的人,快要做父亲,有些责任,该担当起来了!”

任君生言辞恳切,一腔道理更是不容置辩。一面拿刘疾与何仁所谓“不正之风”将刘深拿住;一面又用父亲妻儿做威胁、拿华阴子民相恫吓。刘深一个尚未弱冠的儒生哪见过此等阵仗?满腹经纶竟是喂了狗,一时分辩不得,倒起了些自毁的荒唐念头。任君生只让五百将其看住,也不惧这傻后生将此事捅到中书令何仁案前去:但凡他稍加琢磨,便晓得自己已改了几份手实:上了贼船,焉有脱出之理?

大错铸成,覆水难收。

望着千觞楼外分明属于段家的马车,仔细看清了那曾经一个个低眉驯顺如今却横眉立目的家仆身影,段舍悲后退半步,一时竟想躲避。段姬还在叫呢,嘴被捂住,做出些西子捧心之状,是周遭看客无一不为之驻足。段家人大大方方上前,向王府孺人问安:“此女不详,使孺人两度抱恙;更蛊惑搅乱孺人心智:老爷道决不可留。此外,夫人问孺人安:孺人,安泰否?”

这不是理由。对面那管家二十余年的老人便眯眼一笑:“人多口杂,大庭广众。陪嫁有要疾隐瞒,对荣王爷大不敬。老爷清理自家门户,孺人娘娘,也请置身事外罢!”

转向闻讯而来的金吾卫,管家不急不徐,亮明了身份,转脸再问段舍悲:“奉孺人娘娘之命,为段媵侍看诊。孺人娘娘,小可几个,可去了?”

段姬业已进轿,四面人声喧嚣——须知那些是梁人、哪几个为异族?千觞楼内才叫藩邦看了笑话,大梁再丢不起脸面,段姬过往不可公之于众,她段舍悲也……

她竟然一言不发、就逃回王府里来了!

要她说些什么呢?段姬早失了贞洁,一个王府的妾,岂敢多嘴置喙?她算什么呢?当日规劝母亲,不外乎跪地叩头,又有亲事撑腰。如今殿下离京,她就得晓得段家的厉害,晓得那位做尚书右仆射的生父厉害,晓得母亲身后朱家老太尉的厉害。今日能将段姬抢去,明日如何不能将她也抢去?便是告给京兆府,说她忤逆不孝,此生便也是毁了……她不能、她竟然!她是否得去负荆请罪?!

佩江说:“不过就是名小小陪嫁。讨不了殿下欢心,本来就没用。夫人想另寻出路不是一日两日,总归为了主子好,主子反倒多心做什么?”是呐,又不会闹出人命,这样失魂落魄算什么?一个段姬,往日里畏畏缩缩不敢搭上几句话,就在自己院中却不得多见,这样的人,最多可怜那副皮囊罢了。生死前景,与她何干?

可是,清淑院里,竟然就空了……西面厢房,入眼现有几株被养护得当开得正艳的赤芍,案上柜中又是满当当的诗集杂谈。那样美的一张面目,本该过几日又西子捧心般候在门外,自称“贱妾”,谄媚道“为主子娘娘栽了几株小花,主子娘娘当个赏玩”;再过些时日,等幼喜月份大了回京来,后花园又一场诗会上,或许那纤秾合度的身子真要拔得头筹,再得幼喜一番鞭辟入里的赞许……

没有“主子娘娘”,没有诗会。再也不会有。在乡和奸,欺隐嫁娶,过不了几日,段姬便会病故。芳魂一缕再不会扰及荣王殿下清誉,更不会阻碍旁的什么奴婢、或者干脆是李木棠!风风光光嫁进门来……

猝而,她扭头便走。朝闻院里得有人救命……大不了这回冲那拔步床去叩头!哪想李木棠欢不欢迎她去,可别又吓病!晋郎今早离开,她正午才从床上爬起,半晌依旧哭了没停。没什么说头,但是他不在了,连梦里都悲从中来。湛紫床边守着,就差没帮她一道儿哭。凝碧坐得远些,回答她莫名其妙的问题时声音照旧清爽、半分不拖泥带水:

“朝中姓李的……我记得是不是、有、中书令?还有林公子的未婚妻……”

“中书令姓李名蔚,‘蔚然成风’的蔚。”凝碧认真点头,“林友的未婚妻是刑部尚书的四女,也姓李不错。”

李木棠便又倒头呜咽。天下李姓数万万家,凭什么就她家抬不起头,她为什么不是中书令家的千金!嚎了半晌,小脑袋扭出被子又问:

“段、段孺人,我记得、父亲是……尚书……”

“尚书右仆射。”凝碧对答如流。

李木棠打个嗝儿,咬手背又扯头发:“她母亲是……是、太尉、矩阳郡王……”

“嫡女。太尉是先帝爷母亲恭仪敬慎皇后的兄长。所以算来段朱氏与先帝是表兄妹。”

李木棠便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可别说人昨儿个冲到床前来骂了她。这样身份的人,换以前她连上赶着讨骂都不配!偏偏她好像伟大起来,偏偏晋郎又在这节骨眼上离开!她又得去数她那三千两了,越数手越抖,实在不敢再让这几张纸在眼前晃。“湛紫你拿去!你收着!替我!”后者则从绣墩上一惊,跪下就叫不敢擅专。好奇怪,这样子却熟悉。去年年初接了林公子沉甸甸一个钱袋时,难道她也是这等没骨头的可怜样儿?

钱是好东西,她都得塞进那才绣的荷包里。

荷包太小,她不该将从前哥哥送的那个绞了烧掉。

她恨哥哥,坏哥哥。

她又得哭了。

坏哥哥,坏爹爹,坏娘亲!坏晋郎!中午传膳的小丫鬟战战兢兢,撞倒个勺子都要叩头喊半天“奴婢糊涂!”一问呢,原来晋郎替她出了好一口恶气,琼光都被打发回家,更别说那段家的下堂婢!放在枕边那柄如意此刻瞧来便碍眼。他凭什么……!这样大包大揽!要罚的要赏的各自分明,那她自己呢?找谁去充主子耍威风去?!

然后段舍悲便送上门来。

她来得及,却在朝闻院外被挡了些时候。李木棠嫌闷不肯放下帷帐,居然还等着凝碧跑出跑进给她找来一顶帷帽。而后,她便这么坐在床上——盖了大半个被子,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双眼红肿光顶这个帷帽——请段孺人上堂来,“如有事商议”。后者却居然一双眼睛没往上瞟过,进门就拜,口称“国令救命!”——这足以使小姑娘狠狠开心片刻,在她发现段朱氏的女儿在跪她之前;第二句,段舍悲就道:“段姬被娘家捉去,烦国令出面做主!”

她说“烦”,李木棠忽然就很烦。那个热情太过、谦卑太甚的段媵侍回了娘家,岂不是她耳边整个的清净了?更不用防着她别有用心去纠缠晋郎……都怪晋郎!一群莺莺燕燕,偏她无名无份,处在这不清不白的窘迫立场!“我是国令。”她说,声音尚且嘶哑,显出不受控制的犹豫与怀疑,“我是国令……而已。”她再说,嗓子撕扯得更加委屈巴巴了,竟好像被当街捉走的是她这倒霉蛋一样,“回去也是回娘家,救什么……命……”

“前年冬天,李姑娘你尚且在林府。”段舍悲迟疑道,“听闻宫中贞御女悍妒,那个冬天,你不曾害怕么?”

“段媵侍会死。”李木棠牙齿打颤、却毫不犹豫。段舍悲这就站起身来,赶所有人出门了。这一出却为的什么?金贴银的匕首好像自从给了晋郎,便许久未见了;心念一转,她又想自己是不是该先下床来服软,捡起从前为奴为婢的本事,求段家的女儿朱家的孙女高抬贵手,别再戏弄她个四无丫头?段舍悲先开口——果不其然,真真把她吓个半死:“不是寻常回娘家,段姬只是我的陪嫁,是庄子上部曲的孩子……她是带着罪的!在出嫁以前……被接进段府以前,她曾经受人胁迫,失了清白!”

“失了清白。”

此话一响,李木棠的胸膛跟着就跳。进段府前……那是哪一年?庄子……哪里的庄子?哥哥是不是在那附近当差?没典当出去的珊瑚项链难道就属于近在咫尺的段姬?狼牙一下下晃,快把她一颗心凿穿!

啊,对,哥哥没有得逞。二哥说被那家小儿撞破……是姓张,不姓段!眼泪将落未落,心下稍宽,却又听段舍悲辩解道:“她不敢宣扬,的确是错!但至少不曾欺瞒殿下!成婚当夜一切俱实禀明,殿下并未怪罪……”

然后李木棠才重生不久的心脏,“咕噜”一声,就从狼牙凿开的小缝里忽地掉出来了。

她好像想起……在丰安县衙……想起什么?血,好多的血;无尽的痛楚扒皮蚀骨,还有处阴暗的……牢狱?无数沉默的身影,那些森森的眼睛……她居然已经尖叫不出来了。丰安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依然统统忘却,居然一无所知。如若她也……如若晋郎也知道……

她要救救段姬!

“这种事情,不管晋郎知不知道,段家都不会承认、至少明面上……他们,总有别的说头?”

“说是因为她我才崴了脚,为此是不祥之身。”

“可你父亲是中书令。”李木棠再次强调,“就算是晋郎……虽然段媵侍是王府的媵侍,却是段家的家生子、段家的陪嫁。晋郎不在,亲事府不能出面……凝碧!”她向外喊,“我一会儿……段孺人您一会写个情况简要,带去给大镖局的韩告镖师。他们镖师拿钱办事,我这里有钱!”她数了又数,想半天,一狠心还是掏一百两出去,“这是实在没法子的后招。要是万不得已,就去抢人、不是、救人!但事情不能这么做,我想想,我想想……现在说段媵侍是王府的人,不能由段家做主——这个说法,一定是没用的了?”

佩江先摇头。

“不能是王府、那、我……”

她是晋郎的妾,还在段朱氏颐指气使时龟缩不出、隔岸观火。李木棠才是晋郎私定终生的妻子,正愁无处震慑四方……

“我要找她问罪!”一拍床铺,她继而大叫,“我生气!好生气好生气!要找她的麻烦!就像晋郎处置了琼光一样,她、是……对晋郎、不是,对我不敬、不来帮助的也算罪魁祸首!然后我又是国令。我要惩罚她,她必须来我面前给我请罪!此事不能由段家代劳,我会怀疑他们劫走段媵侍就是为了包庇她。所以、必须把人原原本本送回来!”

段舍悲闻言一震,正当叫好,又觉不妥。反是李木棠来劝:“做官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们劫了段媵侍,有说不尽的大道理;我们不听,咬准了就是他们图谋不轨。再说,夫人既然认定我是蛇蝎……什么祸水的,我就要仗势欺人,让段媵侍来道歉!”

她接着想起什么,猝而又改口:“我是说,如果大家都这么想我的话,我就这么做……是不是也很顺理成章?”

瞧瞧她现今这副模样!缩在床头那背是塌的腰是软的,一连几日不曾洗漱,帷帽下蓬头垢面再配一双闪烁不安老鼠眼睛——哪里有半分嚣张气焰,分明连段姬都不如,还想着问罪要人?所以她自然失败了,消息来得匆忙,使她来不及找寻她的帷帽。段舍悲先冲进来(其实不过疾步如风,依然不失闺阁仪态),大喊着(仅仅是声量提高了些,依旧稳健庄重):

“得救了!是好消息!”

李木棠从床上爬起,匆忙压了怀里晋郎前日的家书,抬眼只觉什么东西山崩地裂撞到眼前。好消息?那哪算什么好消息?段家只说段姬深觉愧怍,又有佛缘,决定投身佛门,斩断红尘,一身忏悔过错,为李姑娘诵经祈福——这算什么?不痛不痒打个太极,竟使她力无着落,全然像个自以为是的大傻瓜!

“最不济……一定要说……得去送!得去亲眼见见……”

她还在胡说什么!竟还敢托大?韩镖师的关切难道还不够她大梦初醒?太多的事,并非她力所能及。四书五经尚未读懂,上赶着四处横行、毁天灭地!她不要管了!什么都不要管了!!要缩起来,做了谷仓里的老鼠,活一日算一日罢了!谁都不要招惹,谁都不要麻烦……一个四无丫头,她有什么脸面?!

可她居然还是出来了。光离开朝闻院,已觉王府上上下下眼神如火;踏出轿辇,更觉长街四下物议沸腾。一只过街老鼠,没有帷帽,招摇过市,她难道不怕死?

或是她早知菩萨降世,济困救厄,才欣然赴往这场鸿门宴?明日佛诞之日,段姬今儿已换了灰缣衣袍,身量却愈发妖娆;隐去三千烦恼,面容却倏然圣洁。颔首合掌,曾经的王府媵侍口称“罪过”,态度谦卑,体态却开阔平正,倒显出些从未得见的从容不迫来。尚未入山门,这已不是诱人堕落的娇俏小娘子,居然真好似座上菩萨成了真。李木棠不由也随段舍悲行一礼,目送前缘上了轿辇就此远去了。

“如此说来,我倒是没有佛缘的那个。”段舍悲笑说,“该是她命里注定。本是天上仙,无意落凡尘。兜兜转转十余载,重入空门,大抵前世造化,是我等,求也求不得的。”

是么,自此常伴青灯古佛,无悲无喜,诵经值殿,蹉跎岁月,这便是求之不得的“幸事”么?连口肉也吃不上、酒也喝不得的空洞生命,真真划算么?不过是坐了长久的牢狱,流放在那化外之地。段姬逃不得惩罚,可凭什么、她该是受罚的那个?

哥哥犯了罪,就丢掉性命。害了段姬的人却在哪里,凭什么他可以独善其身?李木棠本自郁郁不乐,回程没多时马车却又止步不前。重重叠叠的人影,据说是围观俩夫妻吵架。做丈夫的怒吼大如雷霆,叫嚷着如非临街店家鹦鹉失言,自己已经被这淫妇贼害!那鹦鹉可还飞檐上叫呢:“王二哥请进!王二哥落座!”凄厉又艰涩。一只畜生,人事不知,胡言造次。李木棠莫如这只鹦鹉?她当下竟双颊发麻、呼吸不能……湛紫瞧在眼里,想要招呼小邵去寻名郎中,却被她一把拦住。钻个小巷子,与后方的段舍悲断开,归府该得天黑,晋郎昨日的家书总该送到……

守门亲事却是一抹黑:“殿下有家书?未曾听闻。”

于是她那一条坏腿又隐隐作痛了,她却只是紧咬牙关僵持不前,不肯面上露出半分疲态。门内亲王国踟蹰不敢上前,好似有要事启奏;身后段舍悲车轿落了,千恩万谢着还要赶上前来……甚至于佩江,好似还想给她磕头!

“……是说宣清公主府修缮已毕。”湛紫帮亲王国传话道,“不知国令何日得空去瞧瞧?”

“李姑娘大才!”段舍悲迫不及待,“说来惭愧,建筑营造之事,妾身一窍不通,如果能再麻烦李姑娘……”

“去!”她咬着牙叫,甚至立刻就去催那马夫,“现在……就去!”

戚晋此行走得潇洒,本就是遵循圣旨微服私访一路偃旗息鼓,身边只有荆风及蒋孟跟随;后者又见天跟着义宪长公主夫妇的车辕,正好寻了个机会被一同撇下。鲁叔公提前一天启程快马加鞭早去打了招呼,他们改装易容,就在王乌家中田庐暂住。原定今晚由王乌娘代为介绍,会会村中父老乡亲:华阴征兵,下田洼村占其七八。十来户没了儿子,三五家养着伤兵。早都不忿诸邻乡假作官吏逃脱兵役,更恨求神拜佛毁去全部家底,为此一听王乌娘宣讲荣王大驾降临,自有无尽冤屈要诉。一路行来,但见村中屋舍破陋,显然赈抚款项被上头贪去;又原来田中麦苗青青竟是雀麦,王乌娘道前几日有县中五百及衙役至此,将杂乱荒草理整做成良田模样,不知想骗过哪路不知稼穑的痴儿。戚晋心下便有数,已知微服私访走漏风声,多半瞒不下去。干脆留下鲁叔公收集口中,自行同荆风往县中投宿,只等县官送上门来。

虽已过了庙会时节,华山脚下游人照旧熙攘,各家客栈生意还是好做,不过小儿将他们所持过所反复验看,自言只恐步有人后尘……这个“有人”,所指便是回京时下榻的宣满楼。荆风一去一回快如须臾,说是那宣满楼已经换了掌柜,他亦无从追问打听,接着身子一闪,近前耳语几句:竟是这外出的一趟,教他逢着位忧心如焚的故人来。

匆匆进屋,摘了帷帽。戚晋似觉面善,便见那妇人盈盈下拜,自然是尚书左仆射何仁之女、恩科探花及华阴主簿刘深之妻:“妾身与贵府段孺人亲厚,曾赴后院诗会,因此曾见过这位亲事老爷。”戚晋成日听何幼喜这女学究大名,如何会不晓得。对面瞧他收了狐疑之色,遂起身来,自袖中取一方纸,款款于案上展开。此信行文格式乃是华阴下于各乡的县贴,内容简略,只道荣王殿下近日微服到访,请诸乡官及僚属格外留心应对。另附有荣王及随行体态容貌概述。何幼喜捉了袖口,当中一指:

“此处,外子删去了‘左目重瞳’一节。”

这便是他夫妻俩的投名状了。戚晋将那县贴交予荆风,对面如此迫不及待,想必还有要情详陈。亲事典军就得再换身装扮,下楼望风去。戚晋确实不忙,容了刘何氏落座,先问前情:

“刘深何日到县?”

“四月初二。”

“六日光景,足够尔等见微知着、这般当机立断?”

何幼喜便将刘深受胁迫重造诸吏手实一时讲来,坦言丈夫深受其扰,已是惊惧非常。前任主簿既已做了替罪羊,前车之鉴下,她焉能坐视丈夫自毁前程?删去那句“重瞳”正是她的主意;今日匆忙离家,本就是来寻求王府援兵。

“为何不向你做尚书左仆射的父亲去信?”

“外子不肯。”何幼喜神色困窘,“能外放为官,已是受了父亲恩惠。他面皮薄,更怕自己经手的那些手实为父亲带去困扰。妾身本也听之从之,打算就此作罢。等五月回门,再请父亲想办法就是。实在今日有一事事发突然,再想写信,已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继而起身,俯身再拜:“求殿下开恩,救救太常寺卿的女儿!”

赵伶汝?就是那个才在千觞楼受了委屈,自家关起门来寻死觅活的赵家女儿?“她如今陷在华阴县狱,”何幼喜道,“为了迎接殿下,华阴上下格外草木皆兵。她身上既无过所,行踪诡秘,今日午后被押入狱中。妾身在县衙亲眼见得。她时乖命蹇,再逢此祸,如何成活?只请殿下大发慈悲,救其性命!”

“她自己来了华阴,且没有过所?”戚晋不解,“莫非闻听犯事者放回华阴,前来寻仇?”若真是如此,那这位赵家姑娘可真真是有点同姓前辈遗风。被母亲遣散出宫,回乡照应的这一年,难道真使其洗心革面、长了一副过人胆识?既然阿蛮可以从四无丫头做了神仙豪杰,天下女子,又有谁人不可?何幼喜便瞧他神色渐渐玩味、又变得兴趣盎然,接着忙不迭帮忙下楼去请亲事典军上来:

“义宪约莫今晚抵达县衙。你且去传话与她。便是她有名窃财私逃的婢子,被华阴县捕住关在狱中。如今这位‘赵姑娘’,交还‘主家’发落便是。”

此等小事,实在不值一提。戚晋又如何不知何幼喜借题发挥,是为自己丈夫求条退路,却又怕祸及母家、又怕伤了丈夫面皮。如此打发走来客,今儿还有件一等一的要紧事:给阿蛮每日一封的家书得赶落城门前发出。不知她是否安好,不知可有人再私下难为……总得今夜熬个通宵将何幼喜临别时留下的手实原档一一看过,明早在对付鲁叔公搜罗的那些个证言,此间事早些了了,好快快归家去……

旭日初升,县衙仍旧不曾登门。他等来的却是另一个猝不及防的消息:

赵伶汝自己,拒绝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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