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看着房无悔递上来的文章。
赢世民起初还有些不以为意,可越往后看越觉得稀奇。
李北玄这狗东西,算是把科考给研究得明明白白的。
后面的文章写得很优秀,但感觉都是一个框架出来的。
比如其中一篇考题,题目是一碗牛奶倒进大海,如何取出来。
房华的回答是:
牛奶倒入大海是没有办法拿回来的。
正如我们的先辈们,投入到艰苦奋斗的为江山社稷和百姓服务的汪洋大海之中。
我未来也会走上这条路,不能在乎一时的拿与不拿,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
当人民群众从大海中收获牛奶的时候,自然是我的牛奶拿回来的时候,正如我从百姓中来,最终走到百姓中去。
另一篇文章,是关于时间的。
房华的回答更是经典:不管是日晷还是圭表,立竿都是围绕一个点旋转的。而我将来无论从文还是从武,都会像立竿那样围绕着那个点旋转。而这点就是我们英明睿智的天可汗陛下,身为臣子的我,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慢慢地,赢世民收起了轻蔑之心,虽然房华的文章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不管是破题还是承题、立意,都显得十分稳重朴实。
每一字、每一句,乃至引用的经典,都让人无可挑剔。
先前的文章和后续的文章一对比,简直就是屎一样。
“刚房华参与骑射了吗?”赢世民忍不住问道。
“参加了。”房如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三射一中,但幸好那两箭没有脱靶。”
“你们的孙儿文武全才,将来必定是我武朝的栋梁啊。”赢世民感慨道,“三家分秦之后,武楚魏三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全都变得重文轻武了,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朕私底下走访过京城十二卫,他们武备松懈,早就不是统一北方时的锐士了。抽空约谈一下十二卫将军,武朝的锐士不能被一群学生给比下去。”
“臣等遵旨。”三人拱手行礼道。
“另外,蓝田水师和蓝田骑营,人手一本《李子兵法》、《纪效新书》,将领们都会到讲武堂定期培训,朕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该借鉴的时候也要借鉴一下,李北玄和丽质在蓝田,绝不是胡搞瞎搞。”赢世民顿了顿,“这批生员,让朕看到了希望和未来。将来就不要入翰林院了。朕回去之后,也要叮嘱一下太子和魏王,不要打蓝田书院的主意。”
“陛下,既然你是书院名誉院长,何不赏赐他们一下呢?”张子房提醒道。
“六百多号人,怎么赏?”赢世民无奈地摇摇头,“难道每人赏一件斗牛服?”
张子房略微沉思,突然眼睛一亮,“陛下,可以御赐他们每人一件抹额,以示嘉奖。”
“这倒是一个好奖励。”赢世民满意地点点头,“不沾品级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
抹额,在古代称为额带、头箍、发箍、眉勒、脑包、抹头,是将布帛织锦等物折叠或裁制成条状围勒于额前。
武朝的抹额,主要流行于十二卫以及各地的军户世家,因此也叫作“军容抹额”。
“书院的学生们文武全才,那就每人赐一方纶巾,一条抹额。”赢世民看向常涂,“回京之后,内库府就把这件事办了吧。旨意让姚简代笔,他知道怎么写。”
“奴婢遵旨。”
“陛下,辩论开始了。”张子房指向校场,“出场的人……书院有点儿瞧不起这群名儒啊。”
“俞翠山坐镇,谢子华、钟子川、房华、郑小龙……”
“陛下,你都认识?”张子房奇怪道。
“那个郑小龙,是朕的笔友。”赢世民笑了笑,“小崽子每次都信心十足,说将来好好考着,让朕点他一个探花郎。就是吧……他这个探花郎最大的愿望是种田,要入司农署。朕问过理由,他说逃荒的时候,长辈们都饿死在逃荒的路上,把仅有的口粮都留给了他。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让天下百姓吃得更饱穿得更暖,路上再也没有饿死骨。”
“探花郎入司农署确实大材小用了。”三阁老连连感慨,“要是我武朝的进士,都有他这样一颗为国为民之心,何愁不早日统一中原啊。”
“对了,还有件喜事。”赢世民取出一封密信,“老东西办事效率还真快,这才几个月的工夫,就给李北玄添置了一对儿双胞胎后妈。”
三阁老接过密信面面相觑,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校场中,双方摆开架势,进入了辩论环节。
蓝田书院的出场代表分别是:俞翠山,谢子华、钟子川、房华、郑小龙。
弘文馆和孔家的出场代表是:孔震、于百药、蔡子渊、何章献、王仲卿。
蔡、何、王三人,都是当代知名的大儒,对诸子百家都有深入的研究。
双方相互拱手行礼,书院的学生表现得十分大度,行的是晚辈礼。
可面对十几、二十岁的孩子,蔡子渊等人就觉得臊得慌,就算是辩论赢了也有胜之不武的嫌疑。
“诸位先生,请赐教。”谢子华朗声说道。
“那就让老夫先来。”王仲卿捋了捋胡须,“诸子百家一直兴盛至今,尔等曾经也是学习儒学和理学的,为何现在却要学习心学反对儒学理学?”
问题一经问出,在场的看客们全都屏住呼吸。
这是一道送命题,说人话就是:尔等何德何能,敢反对圣人;心学为何如此不自量力,要和儒学理学并驾齐驱?
“先生错了,我等在书院学习的和你们一样,都是四书五经六艺。”谢子华笑道,“所以,我们从来就没有反对圣人之心,也没有任何离经叛道之举。”
“理学格物,讲的是只有格物,才能知道圣人之道,能理解儒学之理。这点儿,你们赞同吗?”
“当然是不赞同的。”谢子华摇摇头,“学习是质疑的过程,如果连最基本的质疑都没有,何来创新可言?”
话落,弘文馆和孔府的文士们纷纷露出戏谑的笑容,很明显谢子华掉进了王仲卿的语言陷阱里面。
姚简等人心头一紧,忍不住看向李北玄和赢丽质:你们行不行?怎么刚开场就让王仲卿占主动权了?
果然,孩子就是孩子,还是没彻底开化的样子。
“既然质疑,那就是不赞成。既然不赞成,那岂不还是反对儒学理学?”孔震已经按捺不住笑出声,“吃着我孔家的饭,还想砸了我孔家的锅,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