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重新聚齐,是张起灵离开青铜门半日后的事了。
他们从重遇胖子的那个山隙攀爬上去,离开这里。
血尸不会攀高,朝兮指挥着佣兵做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把血尸绑在上面,用多余的衣服严严实实地包裹住,再合力拉上去。
胖子一脸便秘的表情,犹豫着说:“他二大爷,您老人家……不会是真的要把四阿公给带出去吧?”
朝兮指挥完毕,才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有意见?
胖子当然不敢有意见,只好求救似的看向张起灵。
在看到前任老板变成了一具血尸,而自家二大爷竟还要将血尸带出地底时,张起灵的确有一瞬间的惊诧。
但他明白谢朝兮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做侄子的,自是没有组织的道理。
反正谢朝兮总不可能把血尸带出去当生化武器。
解雨臣得知这一变故,与吴邪交换了一个眼神,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嘱咐其他人务必小心搬运,以免中了尸毒。
再无他话。
久别重逢的喜悦充斥在所有人的心头,回程的路格外顺遂。
半个月后,他们回到了最初的那个林场。提前半日就联系好了那些一直等在旅馆里的伙计,其中一大部分人因为苦等他们不回,已经自行离去,来接应的只有十来个。
朝兮怕血尸引起太多骚动,没有停留休整,就带着老狐等几个人,先回了雪山别墅。
当日说让血尸给自己守棺,虽不是玩笑话,但他还没疯到带着血尸招摇过市……又不是当宠物。
他在别墅里等了几日,安排人打造了一副朱砂棺椁,把血尸放了进去,封在地下室里。
朱砂为驱邪之物,再加上朝兮的麒麟血,可以让血尸陷入沉眠。
这个封印,真要等到他迎来死亡那一日,才会重新开启了吧。
安排好这些事,他又给老狐那些人结了报酬放了假,才回到北京。
吴邪等人早就先于他回去,在他买下的那个四合院里暂住。
清凉舒爽的九月,他迎着朝阳走进了院子,迎面看见吴邪和胖子坐在院中石桌两侧下象棋。黑瞎子靠在藤编的躺椅上,在被秋风吹黄的银杏树下闭目养神。
张起灵手中捧着久违的黑金古刀,用白色的布巾在仔细地擦拭,他的脸颊上有微微的汗湿,应该是才刚操练完毕。
这岁月,真是祥和得令人耽溺,无法自拔。
中午,朝兮硬是叫上了忙得不可开交的解雨臣,六个人一起去五星级饭店里吃了顿大餐。
……原本,是要去新月饭店的。但鉴于当年张起灵他们仨在新月饭店捅的大篓子,估计已经上了人家的黑名单,还是少些麻烦比较好。
再者,朝兮也不想见到某些“闲杂人等”。
一桌珍馐玉馔,川淮鲁粤样样齐备。朝兮的座位自然是紧邻张起灵的,不断把张起灵爱吃的几样菜肴夹到他的碗中,颇有几分长辈风范。
看得同桌的其他几人欲醋无门——总不好吃人家伯侄两个的醋,可这种“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只有胖子专心致志地夹肉夹菜,偶尔瞄一瞄那几人的表情,立即心领神会。
他以悲悯地姿态看了看吴邪,心说天真你把自己都搭出去了,这会儿才知道有这么多竞争者,傻眼了吧?后悔了吧?
吴邪后没后悔暂且不论,但他现在的心情确实很复杂。
把张起灵接出来有段日子了,他固然是欢喜的,但也不免在午夜梦回时思虑起自己跟谢朝兮的关系……那些互相舔舐伤口、相依相伴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啊。
他怎么能甘心呢。
他看了看名义上的师父黑瞎子,又看了看默然倒酒的解雨臣,从前不曾认真思索过的那些事,似乎在此时此刻,全然通达明晰了。
出人意料,却又理所当然。
成年人看穿彼此,有时只需要一眼。
成年人看破不说破,则是全了彼此的体面。
哪怕是淡泊如张起灵,也渐渐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苗头。
他与解雨臣交集不多,还则罢了。黑瞎子同谢朝兮是旧相识,珍重敬慕,他亦早就知晓,并不介怀。
奇怪的是吴邪。
这只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他说不太上来。从云顶天宫回来的那段路也好,眼下也好,他总觉得吴邪看向自家二大爷的眼神,掺杂着某种欲说还休的图谋。
图谋?
吴邪会图谋谢朝兮什么呢?
真是太奇怪了。他感觉自己错过的这五年间,谢朝兮和吴邪之间似乎发生了许多事,以至于颠覆了他原有的认知。
一桌宴席,有人大快朵颐,有人食不知味,有人欢喜有人愁。
饭毕,撤下狼藉杯盘、残羹冷炙,服务员沏了上好的西湖龙井送来。
他们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继续坐着,悠闲聊天。
朝兮问清了吴邪的打算。
搬去雨村居住的事基本定了下来,吴邪已经联系到那边的村长,踅摸几个备选的住处,到时候过去实地考察一下,就可以“乔迁”了。
张起灵和胖子也会过去。
在宣布决定时,张起灵目光闪躲地看着朝兮,好像心内有些不安。
但朝兮早有准备,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你想去,那就去吧,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让吴邪教你学着用手机,有什么事,你就用手机联络我。我也会去看你……看你们的。”
张起灵轻轻点头,迅速移开目光,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怕自己再看一眼,那双凤眸就要落下泪来。
胖子开玩笑道:“他二大爷,你喜欢吃什么农家菜?你喜欢吃什么,我们就给你种点儿什么,到时候寄过来,给你和黑爷、花儿爷尝个新鲜。”
“好啊。”朝兮清了清嗓子,说:“归隐田园,自给自足,是挺不错的。”
“那是啊,他二大爷,你别看我这样,我现在可是庄稼地里一把好手。”
胖子的种田技术都是在巴乃时,给云彩的父亲阿贵干活儿,慢慢练出来的。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黄瓜、豇豆、土豆、胡萝卜、花生……这些我都种过,以后我就在那什么雨村也开一块菜地出来……”
“别种花生。”
朝兮突然打断他的畅想。
许是因为他的语气太果决,众人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朝兮的声音并无过多起伏,却含着一丝不容反驳的意味,继续说:
“我侄子他,不喜欢吃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