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楼比往常更加热闹,荀圭欣赏着歌舞,一开始还很有兴趣,不过看了一小会儿,荀圭就感觉没意思了。
荀圭转头看了看坐在后面的公子追和吴逸,这俩人目不转睛,伸长了脖子盯着一楼舞台看,荀圭腹诽:难怪要把二楼中间掏空,原来是为了这从上往下的视角,老板很会玩。
荀圭“嗯哼”了一声,这俩才缩回脖子,装作啥也没看,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
“装什么呢,刚刚还是一副食色性也的样子,”荀圭嗤笑一声说道,“怎么我一转身,你们就换了一副高僧大德的表情?有像你们这样,穿着华服逛青楼的高僧?”
三楼包间内,那个年轻的声音“呸”了一声,那个年老的声音嘿嘿一笑。
公子追和吴逸笑了笑,很是腼腆。公子追拱手说道:“前辈,实不相瞒,学生虽是儒门弟子,但毕竟出身秦国,还是读了不少佛经的。”
吴逸瞥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谁没读过一样。你背的经文还没我多呢。”
公子追哼了一声:“你背得多又怎么样,还不是没钱给桃夭赎身!”
“哎,你小子!”吴逸瞬间站起,撸起了袖子。
公子追动也不动,说道:“来来来,朝脸上打,本公子正好找你爹去,拿点零花钱。”
吴逸悻悻坐下,扭过头去。
荀圭很是好奇,问道:“看你们俩,不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怎么一开口就戳人肺管子啊。对了,还没问你,你姓什么,是哪家的?”
公子追拱手道:“启禀前辈,学生是当今秦王膝下二王子之公子,姓吴名追,吴逸是三王子的公子。我和他实打实的兄弟,他啊,为了这个桃夭整天不务正业,有时间都往这里跑,钱都花光了,气的我二叔罚他去做城门官。”
荀圭点点头:“原来如此。”
吴追看着吴逸,一脸嘲讽地说:“结果呢,他还是死不悔改,要不是有个公子的身份,这一想楼岂会给他留座?”
荀圭看过去,只见吴逸满脸通红,十分尴尬,看样子是真的喜欢那个桃夭。荀圭打趣地问道:“吴逸,按说你身为公子,想纳一个女子入宫,也不是难事,怎么会···”
说到这,荀圭突然反应过来,看着吴追问道:“他不会是要···”
吴追“哎呀”了一声,拉长声音说道:“前辈真是慧眼如炬,他就是想娶那女子为正!妻!”
荀圭“啪啪啪”给吴逸鼓掌,说道:“你父亲没把你打死,足以证明你是亲生的。”
吴追噗呲一声,想笑又怕伤了兄弟的面子。吴逸转身,涨红了脸说道:“前辈,前辈怎么也如此···促狭。”
荀圭指了指吴逸,说了声“你呀”。接着又问吴追:“你刚说,你是二王子的公子,吴逸是三王子的公子,怎么没说大王子的公子?”
吴追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前辈,我大伯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我那大姐她,她耳目众多,学生来此也是乔装打扮来的,适才我叫人把二楼清空了,所以前辈问起,学生才敢如实相告。”
荀圭摸着下巴:“说了半天,你嘲讽吴逸都是顺路,其实你自己也想来这儿玩吧!”
吴追嘿嘿一笑:“前辈见笑了。前辈不也是···”
吴逸这时候接话道:“哎,前辈可不知这里是青楼,先前,是我在城门处与前辈偶遇,把他···拉过来的···”
荀圭摆摆手,说道:“别叫前辈了,我今年也才十六岁。”
吴逸和吴追对视一眼,吴逸问道:“可是,前辈出示的那枚印章,是雾石前辈的没错啊?”
荀圭给二位公子倒酒,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说道:“你们这么相信我这个陌生人?如果我是坏人,用了障眼法骗了你们,怎么办?”
端起酒杯还没来得及喝的二位公子,吓得一哆嗦,吴追小心翼翼问道:“看前辈言谈肆意,随性洒脱,想来···不是坏人,吧?”
荀圭喝了酒,放下酒杯,眯起眼睛盯着他们,压低声音,“桀桀桀”笑了起来,阴气森森地说道:“抓了你们作人质,秦王还不是对我言听计从?”
吴追和吴逸吓得汗毛倒竖,起身就跑。荀圭正为自己的玩笑暗自得意,没想到,三楼包间砰的一声,门窗炸裂。
只听一声“好胆!”似金如铁气势逼人,荀圭眼一花,就发现一杆长戈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差一寸就能。
楼下骚乱起来,那些客人如流水一般跑了出去,只留下没收到钱的老鸨欲哭无泪。
荀圭刚刚露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小心看过去,只见眼前一位高挑女子,手持长戈看着他。女子一双眼眸杀气十足,两道剑眉平添几分英气。
“没想到,来喝酒还能碰上异族奸细,说,你从何而来!”
跑了两步的吴逸和吴追不跑了,走过来行礼说道:“见过王姐。”
荀圭拱手道:“学生荀圭,见过长公主。”
脖子边的长戈更近几分,长公主哼了一声,怒道:“你还装上瘾了不成!既然你已承认是用了障眼法,意图挟持二位王子,也不必拿你下狱了,死!”
长公主手一动,眼看着就要削掉荀圭的脑袋,却听一声“阿弥陀佛”,那长戈微微动了一下,再无寸进。
三楼下来了一位穿着袈裟的老和尚,一步一步从半空中走来,他双手合十说道:“长公主,这位不是坏人。”
长公主见自己长戈被拦住,看着老和尚问道:“你佛门向来不涉朝堂,如今竟敢拦我攘除奸细?”
老和尚面带微笑,对着荀圭说道:“荀公子,久仰大名了。”
“咦?”荀圭看着他,“你认识我?我可是刚来这里一个时辰都没有啊。”
老和尚微微低头,说道:“老衲是莲华寺住持,法号无尘。荀公子的样貌,是行远小子画了下来,我莲华寺上下都认得。”
荀圭来了兴趣,这好啊,果然多个朋友多条路。荀圭对着无尘拱手:“见过住持。你也姓吴?怎么秦王家还有人出家么?”
无尘老脸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但还是四平八稳地说道:“老衲的法号,出自佛偈‘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无有尘埃之意。”
荀圭笑了笑,向吴家姐弟三人拱手:“失礼失礼,原来你们不是一家人,是在下误会了。”
长公主看眼前这样子,肯定是打不起来了,她略带失望收回长戈,哆的一下插进地板,回礼说道:“某乃吴遥,大秦太子之女。”
荀圭对着这位女汉子再度拱手,道歉道:“在下喝了些酒,方才是与二位公子说笑的,没想到惹来这样的误会,是在下孟浪了,还请恕罪。”
吴遥坐在了吴追的位置,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两口就喝完一整壶,脸上半点不红。她嘟着嘴,看荀圭说道:“看出来了。”说着看着无尘抱怨道:“你既然认出了他,为何不早点拦住我?既然我都出手了,你干脆让我打完再说嘛!”
荀圭看了看吴逸吴追两兄弟,束手而立站在吴遥身后,很是乖巧。荀圭心里直呼好家伙,这要是我姐,我比他俩还乖。
无尘坐在了吴逸的位置上。荀圭看这样子,怕是有话要说。从怀里摸出一块大点的金子,对着楼下招呼了一声。
老鸨抬头看过来,荀圭把金块扔了下去,说道:“把大门关上,让其他人都去休息。让桃夭给我们拿一壶好酒上来。”荀圭看看无尘和尚,又说道:“再来一壶好茶。”
老鸨捡了金子,快步去了。荀圭回过头,看见吴逸嬉皮笑脸的,无声地说了句谢谢。
荀圭懒得理他,对着无尘问道:“无尘住持,不知行远和尚可好?”
无尘笑容更盛,回道:“多谢荀施主挂念,行远他有请回菩萨的功德,正在寺中闭关,有望进阶金刚境界。”
荀圭顿时好奇的问道:“那住持你呢,到了菩萨境界了吗?”
无尘哈哈一笑:“有朝一日也许能吧。老衲忙于俗务,如今也是金刚境界。”
荀圭嘿嘿一笑:“那也比我强多了啊,我连士子境界都没有。”
这时候,桃夭已经把酒茶都端了来。给长公主和荀圭倒了酒,给无尘倒了茶,就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
无尘和长公主都很惊讶。长公主吴遥问道:“荀···公子,我还以为我感觉错了,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一点修为都没有?”
荀圭心想,我来了这段时间,就遇见一个儒门前辈,还是个死的,留下那本书还让自己送人了,我想修炼也是无从修起啊。荀圭假装惆怅说道:“学生虽然空识得几个字,读得几本书,但始终不能领会典籍中的奥义。”
无尘和尚看着有点纠结,荀圭看着他说道:“住持,有话但说无妨。”
无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老衲也认得不少儒门的人,儒门修行,讲求一个‘正心诚意’,修的是‘浩然正气’,施主你···”
无尘看了一眼荀圭,慢慢说道:“施主你夜宿这种地方,怕是有碍修行。”
荀圭端着酒杯,心说虽然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我绝对不承认。于是装模作样的说道:“在下是出淤泥而不染,虽身处风尘,却无碍本心。”
荀圭喝了酒,不再说话。
长公主吴遥一杯接一杯,很快喝完了一整壶酒,打发桃夭去搬一大坛子来,不知道吴遥她是太久没喝,还是酒量惊人。桃夭去后,吴逸和吴追拉拉扯扯,要换位置,因为刚刚桃夭是站在吴追那边。
无尘低头不语,似乎是在构思语句,想温和地劝荀圭洁身自好,不要自欺欺人。桃夭回来了,放下酒坛子,又站在了吴追那边,吴逸面色凄苦,很有被人甩了的气质。
吴遥接着喝,吴追偷着乐。无尘接着说道:“荀施主,老衲虽然不知,你既然能得天授经文,识得菩萨真身法相,却为何选择在儒门修行。但老衲还是想劝一句,正如老衲先前所言,‘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荀施主还需修持己身,才有望突破境界。”
荀圭点点头,无尘说的很对,看样子自己是要正经一点。突然,一阵风从三楼爆裂的门窗吹进来,吹动了楼中四处用作装饰的纱帘,荀圭看着舞动的纱帘,突然玩心大起,他指着那些飘动的纱帘,问道:“各位请看,这是帘动,还是风动?”
吴家姐弟,还有桃夭都顺着荀圭的手看过去,烛火摇动,纱帘摇摆,有种别样的美。
吴逸想出风头,最先开口:“没有风,纱帘怎么会动。我说是风动。”
吴追故意唱反调:“那我说是帘动。要是绑的紧些,风也吹不动。”
吴遥没啥兴趣,继续喝酒。桃夭自觉身份地位,不敢插话。倒是无尘,低头想了想,说道:“纱帘如人,风就是外力,向来是外力动人。老衲以为是风动。”
荀圭正襟危坐,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帘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
吴逸和吴追不明所以,但是无尘却好像受了当头一棒,一双昏花老眼突然闪出金光,坐在原地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千里之外的玄光镜法术前,雾石道人一拍大腿:“好小子!一句话就唬住了老和尚,解气!让他天天就知道打机锋!”
青松子龇牙咧嘴有苦难言,心说师祖你倒是拍你自己的腿啊。
荀圭看着无尘这幅末样,心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让我送你一程。荀圭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其他人不要说话,然后,用平和的声音念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此言一出,无尘浑身上下金光大放,不仅是一想楼,半个咸阳城都笼罩在金光之中,金光之内,似有梵音唱诵,似有暗香流转,似有金莲盛开。
盏茶时间之后,无尘身上金光尽收,他双手合十,深深弯腰施礼:“多谢施主传法。”
荀圭笑而不语。
千里之外的雾石道人气急败坏:“好小子!又给光头送好东西,怎么就不想着我道门呢!你小女朋友还在这里修行呢!”
清风道人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心说:“师尊真是厚颜无···真是强人所难,拆散了别人还指望别人报答你么?”
荀圭侧过身去,不受这一礼,说道:“我也是偶尔听来,说给你听不过是恰逢其会。不必言谢,我也当不起。”
一旁的吴家姐弟和桃夭早已惊得愣在原地,吴逸小声说道:“还说不是前辈?一句话能指点莲华寺住持,这是没修为的样子?”另外三人都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无尘沉声说:“施主大德,贫僧无以为报,且为施主去了窥视。”说着一掐念珠,一道金光向虚空射去,青城山上,雾石道人施法唤出的玄光镜瞬间破碎,雾石道人起身大骂:“好个秃驴,竟敢坏你道爷的好事!”说着掐诀念咒,一柄飞剑瞬间飞出,向着咸阳城飞去,眨眼已飞过了几座山头。
“师尊息怒!”清风道人大叫不好,连忙施法拦住飞剑,但只一刻,清风道人就开始手脚颤抖,额头冷汗涔涔,显然拉住飞剑十分吃力。青松子一把抱住雾石道人的腿:“师祖不要啊,你这一剑过去,虽然解气,但只怕荀公子和整个咸阳城都···”
“啊这···”雾石道人冷静下来。嘿的一笑,收回了飞剑。只见飞剑所过之处,那十几座山头齐齐分为两半,切口如镜面一般齐整。雾石道人一挥袍袖:“算了算了,道爷不看了。”说着飞回了那座孤峰之上。
清风道人和青松子相视而笑,颇有劫后余生之感。青松子身形一换,变回松树,清风道人长叹一声,踏罡步起法决,半个时辰之后,才把一溜山峰修复回原状。
荀圭看着那道金光射去,隐约听见了雾石道人的叫骂声,这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偷看。荀圭心里骂道老不修的,闲得无聊自己出门旅游啊,看别人算什么。
无尘笑道:“雾石前辈的性子,各家都是知道的。在下虽然打断了前辈他的术法,但前辈也不会和我一个小辈生气。”无尘要是知道,一柄飞剑差点过来拆了咸阳城,不知道还笑不笑的出来。
荀圭点点头,雾石道人看着确实挺随和的,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年纪大了和小孩一样爱玩也是正常的。
无尘又说道:“施主,今日既然有缘得见,不如随贫僧去我寺里落脚。施主虽然···境界高深,但流于此处,终究有失身份。”
荀圭点头道:“也好。住持请稍等,学生要去牵马。”说着起身。
桃夭赶忙站起:“奴家为前辈带路。”
吴遥抢话道:“前辈,天色已晚,您可随无尘住持先去,也好早些休息。您的马就交予在下照顾,明日在下亲自为前辈送去。”
荀圭想了想觉得不错,毕竟是公主,她那里伙食肯定不差。荀圭对着楼下大喊一声“大黄!”只听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大黄从舞台后面冲了出来,四处查看,却没看见荀圭。
荀圭一翻身,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大黄见了他,赶紧冲到荀圭身边,等荀圭骑上它好跑路。
荀圭赶紧说道:“别慌别慌,不用跑路。”荀圭转身一看,这几人都跟着下楼来了,荀圭拉着大黄,指着吴遥说道:“你今天跟着这个姐姐回去,她家有好吃的,你放开了吃,明天她带你去找我。”
大黄转头看着吴遥,吴遥双眼放光,心说好灵性的马儿。荀圭又指着无尘说道:“我今天去他那里睡,他那里没啥好吃的。放心,都是熟人。”
大黄点点头,走到了吴遥身边,吴遥伸手想摸大黄,大黄闪身躲开。吴逸和吴追都很惊奇于大黄这么聪明,纷纷围了上去。
大黄左顾右盼,最终发现了站在最后的桃夭,走了过去。大黄用脑袋拱了拱她,把桃夭惊喜的跳起来。
荀圭对大黄很无语,给你取个狗名字算是取对了,舔狗!看见漂亮的你就蹭!
“你们自己商量着来吧。”荀圭懒得管他,接着对无尘说:“大师,我们走吧。”
无尘点点头。抓住荀圭手腕,找准方向迈步就走。荀圭跟着一步一步走,只觉得眼前景象一闪一闪,像是在放幻灯片,才走了十几步,就发现自己到了一座宏伟山门前,天上明月皎洁,照出了山门上那十二品莲台的装饰。
无尘推开大门,伸手微笑:“施主请。”
荀圭也笑道:“住持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