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中之城,城内街道宽广无比,繁华异常,墙角处有冰雪融化后湿漉漉的痕迹,有干净整洁的石砖,有四处叫卖的大小商贾。
很难想象仅仅一墙之隔下,这座城中之城比外边那个人间炼狱般的流人城好上不知千百倍。
三五城卫军走过,从进城开始就张大了嘴巴的秦苦乐再次挣脱十三的手,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
十三轻轻将秦苦乐扶起,用手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不必惊慌。
白起皱眉,瞥了眼那孩子枯瘦的胳膊,驻足走进一家酒楼。
极少坐在板凳上的秦苦乐极不舒适,屁股挪了又挪。
“你想吃什么?”白巳问向秦苦乐。
秦苦乐咬了咬干裂的下唇,尽管长时间处于饥饿状态,对于食物无比渴望,却依旧没敢回答白巳,红着眼圈看了白巳一眼后,最终恐惧战胜了饥饿,又要抽出手来跪地磕头。
在他幼小却布满疮痍的脑海中,若是不想挨打,就不能乱说话,一旦说错话就要挨打,而最有效避免挨打的方法就是磕头。
十三紧紧的抓着那孩子的手。
尝试了几次都无果的秦苦乐最终带着哭腔说了四个字:“泔水泡饭!”
十三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这四个字。
白巳再也忍不住,起身狠狠一脚将秦苦乐踹下板凳。
那孩子挨了白巳一脚,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顺势就要跪倒。
十三用力提起那孩子,看着白巳若有所思。
只见白巳抓住那孩子头发,让其与之四目相对,寒声道:“你要是想要活的像个人,想要对得起你爷爷,对得起你这条命,就别再给老子摆出这一副窝囊样,再让我看到你向人下跪,我就砍断你双腿,再把你丢回流人城。”
秦苦乐被吓的泪水在眼珠打转,却没敢哭出声,他怕自己哭出声吵到这人,就真要被砍断双腿,不能干活的流人在流人城中是绝对过不下去的。
半晌后秦苦乐点了点头。
白巳瞥了眼秦苦乐虽然一直在抖,却始终没弯曲的膝盖,随后要了满满一大桌子饭菜,分别把一根鸡腿和一个白面馒头摆到那孩子面前让他选。
秦苦乐奢望的看着曾经梦寐以求的白面馒头,最终却选了从未见过的鸡腿。
十三这才咧嘴笑了。
白巳则眉头微皱。
直到二人眼睁睁看着那孩子将骨头一同咬碎咽下。
十三再也看不下去,握拳起身,白巳出声喊住了他。
“上次偷偷瞒着我俩去找茅长青,这次是要将那流人国拆了还是准备把那些人都放了?”
“且不说那些流民能不能走出万里雪原,这流人国乃是北域半数国家流放之地,你就算有本事将这流人国拆毁,信不信明年又有第二个流人国出现?”
十三回头道:“可是先人犯错与后人何干?”
“要是按你所说先人犯错与后人无关的话,你猜这天底下再无后顾之忧的人会比现在多多少?”白巳嗤笑。
十三沉默。
白巳给秦苦乐添上满满一大碗饭菜,然后看着眼前心境和以前已经有诸多不同的十三,用筷子沾了点荤油在桌上写了一个“一”,又画了一个圈将那个一圈起来,说道:“等你什么时候有让别人乖乖听话的本事了,再做你觉得不公平的事,会简单很多。”
十三看向白巳。
“一直没问过你的年龄。”
白巳想了想笑道:“化形成人三百多年了。”
秦苦乐足足吃了三个人的份量后停下,白巳见状在他体内连续打下两道灵气,才免得那孩子被活活撑死。
十三带他去洗了个澡,包扎完额头后又给他买了两件厚实衣服,等秦苦乐躺上酒楼软榻,依旧不安的忽闪着两个眼睛盯着二人,白巳见状挪动柜子堵住软榻,给十三一个眼神后二人“吱嘎”关上房门,却趴在窗边悄悄看着屋内。
第一次睡床的秦苦乐听着二人离去,看着被柜子堵住后四处封闭的木塌才悄悄松了口气。
直到临近子时,窗边二人才听见塌上传来秦苦乐极低的抽泣声,相视一眼后轻轻关上窗子。
子时,雪老城城墙上,把城卫支走的二人看着外边冰天雪地的流人国,依稀还能看到不少流民在忙碌。
听着城外皮鞭与肉体接触发出的‘劈啪’声,白巳问十三是怎么想的。
十三想起白天酒楼里白巳向他说的那些话,无奈叹气:“恐怕我我怎么想的对很多人来说不重要。”
没得到十三的回答,却破天荒从十三口中听出了些许对实力渴望的情绪,白巳愣了愣。
想到初见时那个单纯无比的小和尚如今变化,白巳挑眉,转头看了看自打走进流人国就总是皱着眉头的十三。
在春风学院传送时白巳故意选了一处流人国之外的阵眼,就是为了看看十三面对此处炼狱时的反应。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十三出手救下那个孩子,白巳原本想把秦苦乐带到雪老城便弃之不管,后来在那孩子身上回想起某些回忆后才改变主意。
见白巳望向自己,十三忽然说道:“白巳,镇仙楼到底是什么?”
白巳错愕,摇头道:“如果我要是知道这所谓的镇仙楼是什么,那他就不会被称为四神秘之一了。”
十三沉默,接着心念一动,一道金色钟影悄然浮现,十三又问:“当日在大桥镇,那钟影可是这般大小?”
白巳摇头道:“声势浩大,能容下半座大桥镇。”
十三皱眉,接着问:“你可曾听过云无涯这个名字?”
白巳依旧摇头。
十三又问:“奉天密榜是什么?”
白巳果断从储物袋拿出一张金色书页,交于十三。
十三将欲打开,却见白巳忽然脸色一沉,抓起自己向城外飞去。
数十里距离瞬息便至。
一间间简易棚下,数十名本该休息的流人正哄抢着什么。
十三上前只是一眼,瞬间脸色煞白。
这些争先恐后的流民不断往嘴中送去的,竟是从一具尸体上硬生生扯下的血肉。
十三一把推开众人,将那具尸体从人群中拖出。
众流民错愕,不约而同看了眼远处对此毫无察觉的守卫后,再看向十三的眼神便变了味道,只是几个对视间一哄而上,试图将尸体从十三手中抢回。
一阵威严佛号中,金色钟影瞬间将十三与尸体护住。
白巳眼神冰冷,一剑挥出,数十颗滚烫人头齐齐落地,鲜血将钟影染成红色。
后知后觉的看守堆笑着冲二人赔礼,随后将一具无头尸体拖到远处,丢给另一群流民。
如先前所见如出一辙,很快那具尸体便被流民哄抢。
白巳又挥一剑,连同那名看守在内又有数十颗人头落地,被白巳两剑惊住的流民再也没了先前的疯狂模样,一个个站在远处,虎视眈眈。
随后白巳走向流民所住棚中,一脚踢断其中一根柱子,那四处漏风的棚子瞬间崩塌,白巳捡起断掉的木桩,上面用鲜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白巳看完,便丢给还在诵经的十三,问道:“当不当杀!”
脸色煞白的十三点点头,捡起木桩,见上面竟有人用血做墨。
笔力深厚,字迹工整。
“吾名秦文,而立之年曾任东秦礼部尚书,十年庸碌,无功亦无过,不惑之年先皇易主,无奈携家眷逃离无果,满门皆流放至此,被唤罪人,得天佑,爱子于此得一遗祸,取名苦乐,现已八岁,风烛残年之际,存世仅我二人,抱憾无力伴其及冠,幸甚,有青、白二仙人怜幼孙疾苦,携之脱离流放之地,老朽再无牵挂,若幼孙顽劣,恳求二仙弃之即可,莫要再将幼孙送回此处地狱,秦文以死谢恩。”
艰难读完,十三脸色铁青,浑身止不住颤抖。
“他爷爷怕我们不管秦苦乐,也怕秦苦乐再回这里找他,才费尽心思一头撞死在这里。”
十三气得发抖,寒声道:“为什么天底下有这么苦的人。”
白巳安慰道:“相比死了的,也算是老天有眼。”
十三紧咬牙关说道:“可是那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白巳轻叹:“以那孩子现在的情况,你养不了,以后让他跟我吧。”
随后白巳原地化虹,去雪老城买了副上等棺椁,和十三离开流人城,找了处积雪覆盖不到的地方给秦文立了一座无碑之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