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师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啊?”秦斌问,一上飞机他就打开了话匣子,结束紧张的工作后他更想要点调剂,便追问起了王强关于师娘的事情。
王强扭头瞅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想知道吗?”
秦斌使劲点了两下头,便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师娘啊……”王强看着前面座椅的靠背缓缓说,瞳孔的焦距放到了最大,脸上却又满怀温柔,“你可以认为你没有师娘,也可以认为你有个师娘。”
秦斌皱起了眉头,王强这句话让他觉得很奇怪,不过他没有说话,继续听王强说着,“我是八九年到国防科大的,和你一样,我也是保送的。
当年刚好是三十年校庆,新生入学的时候就是你师娘送我来的,她和我一样大,都是一个村子的,上高中的时候也是在同一个高中同一个班,当然了,我们那个小县城也只有这一个高中,一个年级也只有一个班。
高中的时候每次考试我都是第一,你师娘就不一样了,她学习成绩比较差,可以说得上是差生了,这只是说学习成绩,她人还是很好的。
就像青春期的大部分男孩一样,对于爱情有着美好的憧憬,但难以表达,喜欢一个女孩就是去欺负她,逗她,我当年也是这样,成天欺负她。
你知道吗,她冲我发火的样子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后来大一点了,才知道这是喜欢,就现在我也依然喜欢她。”
“你和师娘没结婚吗?”听到这里,秦斌意识到了什么,于是开口问。
“没有。”王强回过头惨然一笑,“我和你师娘没有结婚,没毕业的时候我就分配工作了,你也知道,那些年政审比较严格,你师娘为了不拖累我就瞒着我嫁到外地去了,从那以后我们在没联系过,我现在都不知道她人在哪?”
“那我这师娘还是师娘吗?”秦斌小心翼翼地问。
“可以说是吧,我这不是一直没结婚吗。”王强释然地笑了一下,“我一直在找她,可就是没找到,要是她没了归宿,至少还有我在等着啊。”
“老师你得了吧,师娘都不知道孩子多大了?”秦斌调侃地笑了一下,“对了,师娘叫啥名字?”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您就说嘛,我就听一下。”
“她叫张凤娟。”
“什么?张凤娟?”秦斌忽然张大了嘴问。
“对啊,怎么了?”王强也疑惑了一下。
“我妈就叫张凤娟。”秦斌咽了口唾沫说,“是不是右眼角有颗痣,四川人广元人。”
王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妈,不不不,你母亲今年是不是也五十岁?脖子后面还有块红色的胎记,样子就跟水滴一样。”
秦斌茫然地点了点头,“我这师娘该不会是我妈吧?”
王强也点了点头,日积月累的常年合作让两人的行为习惯有些趋于同势化,“应该就是,等忙完了你带我去你家看看,好不好?”
“啊?”秦斌张大了嘴,“老师,您让我冷静一下,你说我妈就是我师娘,这关系有点乱,让我理一下。”说着低下了头。
秦斌有点语无伦次起来,这些年他从没在王强面前说过家里的事,从大一报开始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学校,母亲当时说是自己已经成年了,作为一个男人,该学会独立了。
现在想来确实是有点怪异,接母亲来长沙玩她也不愿意,而且母亲从来也没说过关于父亲的事,每次问她的时候她都避而不谈,还有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从小自己好像除了母亲之外再没了其他亲人,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怪异。
“老师,你和我妈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你们都做了什么?”秦斌忽然抬头问,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王强。
“有什么问题吗?”王强皱眉问。
“有很大的问题,我是九零年十月出生的,你和我妈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秦斌再次问。
“啊?!不会吧?”王强这次张大了嘴,和秦斌之前的表情一模一样。
“什么不会?老师你说清楚。”
王强闭上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和娟儿,也就是张凤娟,也可能是你母亲,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八九年放寒假我回去的时候,在除夕那天晚上我们是最后一次见面。”
“你们做了什么?”
“真的要说吗?”王强有点尴尬地问,见秦斌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便继续说:“其实也没干啥,我们那晚就是去了山上的小树林而已。”
“就是去了小树林而已吗?没有保护措施吧?”秦斌眯着眼问。
“应该,可能,大概,或许,没有吧?!”
“那我是该叫你老师呢?还是父亲呢?”秦斌继续眯着眼问。
“都可以吧。”王强先是小声说,继而声音大了起来,一巴掌轻轻拍在了秦斌的后脑勺上,“怎么?你个龟儿子,老子是你老子有什么问题吗?你不愿意吗?”
秦斌嗤笑了一声,“我愿不愿意不重要,只要我妈认你就行,再说了这亲子鉴定还没做呢,谁知道我是不是你亲生的呢!”
王强又沉默了,半晌才说:“你们这些年过得好吗?忙完了带我去看看,让我也好好弥补一下。”
“不好,过得一点都不好,我妈她……”秦斌说着说着就咧着嘴哭了起来,王强想拍拍他的背,手在半空中又停了下来,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安慰他,老师?或者父亲?
哭了十几分钟才抬起了头,眼泪浸湿了他的膝盖,“你知道吗?我从小就被人说是野种,我妈也被骂是不知从哪来的野女人,上学的时候同学也欺负我,你别看我和你一样胖,小时候打架我从来都打不过别人……”
秦斌絮絮叨叨地说着,王强就坐在他身旁慢慢听着,听着听着眼里泛出了泪花,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为他付出了多少,沉默,一直沉默,他想用手背擦下眼泪,却越擦越多,转头看向舷窗外,飞机飞在平流层上,脚下的云层反射着月光和星光,又清又冷。
在岁月的长河里,谁来证明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
王强同时很庆幸自己的坚守,他缓了一会儿,一把搂住了秦斌的肩膀。其实从第一眼见到秦斌时,他心里就已经起了波澜。
在接待新生入学那天,他就发现秦斌和年轻时的自己是那么的相像,当时他站在教学大楼前的广场上看着旗杆顶端的红旗,秦斌提着一个大包走过来问路,他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血液一瞬间就冲向了天灵盖,不过他没敢问。
正式开学的时候秦斌被分到了他的班里,这个年轻人和自己一样学了材料,从此自己就一直关注这个年轻人,直到两人成了搭档。
王强又想了想,秦斌在学校的时候也从来没说过他家里的情况,直到今天,原来是事出有因的。
一缕霞光从远处的云层冒了出来,地球和太阳按照它们转动的规律日夜不停,云朵成了红色和黄色,有点刺眼。
王强转过头看向了秦斌,眼角挂着泪痕,“好了,人生还长,我们有时间,等我们忙完,一起回去看看你妈。”
秦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幸运的人都有各自的幸运,幸运的是生而为人,不幸的也是生而为人。
“对了,你为啥姓秦?不应该跟着你妈姓吗?”王强忽然问。
“你见了我妈再问吧,我也不知道。”秦斌笑了笑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就是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好,那就等去看你妈的时候再说,对了,你当年为啥报的材料?”
“啊?我妈当年说国家基础工业太差,尤其是材料基础,她让我报的材料,所以我就报了。”秦斌说,想了想又说了一句,“看来我妈当年也是目的不纯啊!”
“臭小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王强又拍了一下秦斌后脑勺,佯怒说。
太阳升得更高了,飞机变成了金色,像是成了平流层上的第二颗太阳,从更高的太空看去,又像是一座灯塔。
王强眯着眼看向了舷窗外的太阳,或许是因为空气稀薄的原因,也或许是大多的工业废气污染到不了这个高度的原因,他几乎看到了太阳上喷出的火苗,一个耀斑爆发了。
到大兴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王强看起来很亢奋,虽然眼睛通红,像极了刚做父亲的男人一宿没睡的样子。
这时的机场已经繁忙起来,不停地有其他飞机呼啸着起飞降落,大多数人行色匆匆,也有的人脸上挂着笑容。
两人出了航站楼就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汇入了滚滚车流。
温度升了起来,王强把半个手掌伸出了车窗外,他有点享受风吹过来的感觉,温暖而又喧嚣,路边的景物飞速向后倒退着,晃花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