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不知味,目不辨色,他不是天道之子吗?为什么还会经历这些?
顾妙音心情有些复杂,抬眼望向目光所及之处,一砖一瓦皆是雅,一窗一格能入画。
冰块脸说,苗域的蓝图是他一笔一划勾勒出来了,这人心中要有多少点墨才能把满目黑白的世界画出锦绣山河?
琅琊城破那日,王家七郎手执卷边的断剑哭着质问他,“江山颠覆,海河嫣红,君可满意了?”
谢灵毓率领十万大军一骑当前,“本君不满意,本君不识红。”
不能辨色自然不识红,当时只以为谢灵毓杀戮太重,丧尽天良,没曾想竟是一句实话。
他既能让外族苗民奉他为神,为何又执迷不悟要入世做魔呢?
想不明白。
不对!她为什么要想明白,眼下她自己的局都没破,哪有闲情操这份空心?
她狠狠踢了踢桌角,“这谢阿秀真有毒。”
“哗啦——”这一脚踹得案牍上的简章落了一地。
“唉!”顾妙音轻叹了一声,弯腰收拾,忽然,她眸光一定,在一众简章里发现了一封署名拓跋云峥的密信。
她自然知道拓跋云峥是谁?
顾妙音脸色沉了几分,若说之前她还因为窥看到了谢灵毓的苦难而对他生出了恻隐之心,当现在看到这封密信后,原来的那几分理解顷刻已荡然无存。
她虽不曾亲身经历过战争,但她也曾切身体会过亡国之痛,破门之辱。
她拆了信封,心里还盼望着,或许这只是一封简单的书信,或许他们才刚刚往来,或许还可以阻止……
可她看完信上的内容,才知之前的侥幸有多可笑。
他们不是刚刚往来,他们交往甚密,他们密谋了拓跋红祁之死,拓跋云峥还邀他去北胡商议谋夺王权之事。
原来谢灵毓不是在谢家颠覆后被仇恨蒙蔽双眼才与北胡人勾结的,他早在谢氏灭族之前就已经牵上了北胡这条线。
顾妙音,你还真是天真。
竟因为他待你与旁人有几分不同,便生出了他会改变的妄想。
沈愿之离沈家昭雪只差一步之遥,却还是按命定轨迹被拓跋云峥掳去了北胡,辰安放下了一切还是没能抵抗佛音召唤,她拼死抗命最后九境被废,所以谢灵毓也一样,与前世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有几分怅然若失,但还好,她醒悟的及时,道心还在。
顾妙音把密信收好,将地上的简章随意收拢放回案前。
当她再次回到自己的案牍,心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不再觉得那些色彩颠倒的小画恶心,她一边查阅心经,一边翻开小画,既然《极乐宝典》是功法,她就一定能破。
九境,她一定要拿回来。
*
翌日,金秋艳阳破云穿下,洒下鎏金的光晕照得人全身暖洋洋。
谢灵毓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清晨起来便坐在窗下望着回廊的方向。
少顷,滕娘领着侍女穿廊下入殿,谢灵毓眼眸淡了几分。
“主上见谅,顾娘子昨夜一直耕读到清晨,方才洗漱整齐又赶着去思学所上学,这般勤勉上进实在难得。”
谢灵毓略有思索,“她一直耕读到清晨?”
滕娘想着昨夜两次进殿送的吃食顾妙音都没动,一时有些心疼,“是,主上不若您去与桑夫子说一声,让她课后别留这么多作业,顾妙音初来乍到哪受得了?”
桑夫子哪有布置什么作业?他倒是布置了一篇,只是这祸坨子转性了,怎会这般听话?
这时,长生端着药在门外求见,谢灵毓也没有多想,打发了滕娘便让他进来。
才喝了药,墨舟与墨荀又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公子,徐蒙达传来消息,兰姬不见了。”
谢灵毓手一顿,片刻后又若无其中搁下药碗,“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
墨荀双手将密信递上,“徐蒙达在信上说,他率一千仙山弟子赴鬼嵬坡之约,还未到嘉峪关便与神启王军撞上了,他原本想绕路却发现领军之人竟是顾溪。徐蒙达心中生疑,便偷偷跟随,没想到误打误撞发现兰姬被困神启军中,他一时顾不上追查顾溪,带着兰姬连夜逃跑。但很快,神启王军便追了上来,徐蒙达只能将兰姬藏好独身引开追兵,等他甩开神启军的追捕再回去却是两天以后的事了,而兰姬早已不见踪影。”
“……”谢灵毓早猜到司马昱会从兰姬下手,天道既想让顾妙音入宫,兰姬只怕现在又落回到了司马昱手中。
这件事,他不占天机。
但若放任,稳不住顾妙音。
谢灵毓微微思忖片刻,抬眸看向墨荀,“传信给贺松年,就说本君要看训狗的成果了,他会知道怎么做。”
墨荀立马反应过来公子这是要用萧泗水,他不敢耽误,领命退下。
“墨舟,你速去北境嘉峪关,沿路潜伏在神启王军左右,等候时机截杀裴屠苏。”
不待墨舟应声,长生主动请命,“公子,裴屠苏是您给我任务。”
谢灵毓端着药碗递给长生,“此一时彼一时,你此时留在苗域作用更大。”
“是。”长生双手接过药碗,不敢再有异。
墨舟也很惭愧,说起来他的目标也没完成,这次可不能再让公子失望了。
“退下吧。”
谢灵毓犹豫片刻,把信留了下来。
等到晌午,艳阳入池塘,照得一池碧水波光滟潋。
滕娘领着侍女们端着各种鲜果鱼贯而入,谢灵毓放下手中的书,一眼就看中红彤彤的火山荔,滕娘心领神会,端着果盘上前。
“听银铃说顾娘子喜欢,奴便让她们摘了些,主上可要试试?”
谢灵毓点头,“放这。”
“是。”滕娘小心奉上果盘,犹豫片刻才缓缓道,“顾娘子说中午要与苗大人进山打野食,午膳便不回摘星阁了。”
谢灵毓刚拿起一个火山荔,听了这话意兴阑珊又丢了回去。
“下去吧。”
“是。”
又是一下午,谢灵毓感觉自己靠在窗下都要成木雕了,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暗了下来,还是没能等到想等的人。
滕娘此时完全没了白日的从容,神色小心翼翼,她还在斟酌如何开口,谢灵毓已经未卜先知。
“怎么?她晚上还有宴?”谢灵毓晨起便坐在窗下,任谁都知道他在等人,忍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滕娘看在眼里自是不敢冲撞,小声道,“说是苗大人得了一壶好酒,邀顾娘子赏月。”
谢灵毓冷笑,“叫苗千机来见本君,本君倒是小瞧她了,还有这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