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毂驱驱,马蹄飞溅,终于在天黑之前顾妙音一行人如愿以偿看见了杨城矮小的城门。杨城隶属清河边界,进了城门就到了三公崔氏的封地了。
杨城人文地貌与繁华的兖州相差甚远,受崔氏影响,清河郡的人们既不信道也不信佛,倒是对上晋圣人遗风颇为向往,对先贤问学之事也甚是热衷。
大晋天下第一学府青城书院就在清河西蜀,天下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顾妙音一行人在城中逛了一圈,季母最后选中了当地一家最好的客栈。趁着季怀瑜将马车牵去马厩的空档,兰姬偷偷将季母拉到一边,两人你来我往拉扯了几个来回,最后兰姬力气拗不过季母,袖子都扯烂了应是没有将手里的东西塞过去。
顾妙音故作不知,开开心心随着小二进了房间,没多久兰姬遮掩着扯烂的半边袖口抱着行李走了进来。
“阿瑜和你季婶婶在楼下转角的人字号房。”
顾妙音推开窗户,不解看向兰姬,“何以不住在同一层?”
兰姬看着女儿‘不谙世事’的眼神,心里不觉变得柔软,“儿大避母,之前是借宿在别人家不好添麻烦,如今是住店,两人便分开定了两间房,你季婶子说一个人住不用太大,便定了两间小的。阿娘去看过了,除了小点该有的都有,也不算委屈。”
说到底还银子的事,兰姬偷出顾府也是临时决定的,能带的现银不多,再加上之前在清水镇又经历了流匪一劫,值钱的物价一件都没了。
原本兰姬想着先随意找家客栈将就一晚,但又怕委屈了女儿,季母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当即拍板定了最好的客栈,连她们母女的房钱都是季母出的。
方才兰姬想将手里的镯子塞给季母又被她挡了回去。
不过这些事兰姬也不愿都说与顾妙音听,她怕女儿多想,也怕顾妙音觉得她这个做娘亲的没本事,给不了她好的生活。
顾妙音听罢,乖巧地点了点头,指着窗外亮起的万家灯火,“阿娘你看,这河边有人放灯。”
兰姬走到窗边探头瞧了瞧,笑着道,“这是乞巧灯啊,说起来乞巧节也快到了,算算时间咱们还能赶到西蜀过节,这天下乞巧灯会西蜀论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顾妙音看着兰姬眼里隐隐升起的希冀,心知其实母亲也很想家了。
*
入夜,灯火寂灭。
季怀瑜原本睡得正酣,忽然听见窗柩有叩叩叩的声音。他坐起身,犹豫片刻穿上外衫系好束带,拿起桌边的油灯慢慢向窗下走去。
这会儿,‘叩叩叩’的声音已经停了下来。
季怀瑜举着油灯,对着窗纸照了照。
“嗷呜~”
蓦地,窗边突然出现一道张牙舞爪的鬼脸,黑影游来游去如鬼魅一般。
季怀瑜愣了愣,片刻后抿嘴轻笑,抬手打开窗扉,“你怎知我住的这间?”
顾妙音探出一张如仙似妖的盛颜,踮脚跳进房中,眼神得意洋洋,“我在隔壁敲了半天,房里的呼噜声都快打到我脸上了,我猜你睡觉不打呼噜,你看~一猜就中!”
季怀瑜眼中略有笑意,抬手将油灯放置桌面。
“顾娘子深夜拜访是有要事?”
顾妙音抬眸将屋内环顾了一圈,从腰间取下一袋锦囊丢给季怀瑜。
季怀瑜接过锦囊,感觉到手里沉甸甸,他便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了。
少年目光略有疑惑,“这是何意?”
顾妙音,“什么何意?既然说好了大家要守望相助,自是福祸同担。放心吧,我有的是金山银,你们尽管花,几辈子都花不完。”
季怀瑜哑然,微有几分不自在,“如何能用你的银子?我虽不才,但……但自力更生还是可以的。”
他本想说照顾你们还是可以的,但看着眼前比秤砣还重的锦囊又把话收了回去。
若论敛财之道,他估么是比不了顾娘子的。
顾妙音挑眉,故意逗他,“是么?你确定是自力更生?不是自身难保?听季大娘说,也不知是谁出去卖字画险些被地主家的小娘子买回家?出去卖药差点被郑家县主当成药?还有……”
“……”季怀瑜闭眼,“如此,顾娘子的好意我就收下了。”
油灯昏暗,光晕只能勉强照亮一寸墙角,便是这么幽深暗晦的视线里,顾妙音还是清晰可辨地看见少年耳尖绯红。
不成佛的辰安怎么这么好欺负?她微微有些心虚,上前主动示好,“小郎君还想睡觉吗?”
季怀瑜抬眸看着她,“睡不着了。”
顾妙音眼睑弯弯,“正巧,我也睡不着,既是如此,我带你去看人间星河?”
所谓人间星河就是坐在群楼之上,徜徉在星河之下看眼下众生。
季怀瑜仰头看着夜幕之下的群星,没有了人间喧嚣的遮挡,这幅穹苍巨幕如一张无边无际的织网,辰星闪烁璀璨华光。
他从未在这么高的地方看过星星,以前他偶尔会在安业村的小院里看星星,有时一看就入了迷,他的意识会无尽畅游,不受任何约束。
有人悟道十年都超越不了本我,可他只要冥想便能衍生无数个本我,很早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顾妙音见季怀瑜看星星也看得这么认真,跟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去,“好看吗?”
她实在有些好奇,小佛子眼里的星辰是何般光景?
季怀瑜侧过脸,她和星河一同映入眼帘,他轻声,“好看。”
顾妙音笑了笑,“好看以后就多带你来看看。”
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关于辰安悟道的传闻有很多种,后来流传的一本《辰安自传》中曾提到过,佛子辰安最喜夜观星辰坐禅悟道。
季怀瑜此刻眼里没有流光,也没有神游,只有月光下少女灿若银河的笑脸。
她带他看星星,想送他一场悟道契机,却不知少年只看到了自己的怦然心动,只记下了以后还会一起看星星的美好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