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之上,老者发丝半白,凌乱散在空中。
他像只不由自主的纸鸢,头颅被铁锹贯穿,稳稳定在瓦砾之上。
“主上……”
墨荀只觉心口发寒,手中剑意怒上云霄。
“让属下去杀了他们。”
谢灵毓稳坐云台之上,一双琉璃眸泛着极冷的幽光。
他静静看着屋顶那张人皮影,忽然想起一个记忆。
有一世,他们也是这样闯入谢家老宅。
那次,谢家庭院同时亮起了千盏人皮灯影,有大有小,那是他曾经在意过的人,善待过的人,可最后他们都变成了一张张灯皮,就像眼前的荷花灯一样。
他们逼他跪在谢家祖祠前,用谢氏族人的血写下千字认罪书。
但是哪一世,他已经忘了。
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都落在了谢灵毓身上,但见少年看向人皮影的目光淡漠地好似不以为意,众人心绪又变得复杂起来。
徐清风可算是当今八品武者中最强的存在,连他都落得如此地步,归附谢氏当真是正确的决定吗?
萧泗水之所以将徐清风做成人皮灯,为的就是震慑桃源众人。
“本都督奉王命,率三万龙吟军横扫桃源境,诸君若是想保全性命,眼下可是最好证明的时机。”
这话一落,顾秉淳和顾明堂目光暗暗交汇,两人同时发难,跃身袭向香榭云台。
穆破军和齐昭反应极快,在顾明堂手掌伸向谢灵毓时一左一右拦下了他。
而顾秉淳的武境过高,再加之先发制人,一个纵身便已至谢灵毓半步之遥。
就在他以为要得手时,一道身影突然闪现,速度之快显然是早已预判了他的动机。
顾执稳稳护在谢灵毓身前,即便是八品武者的全力一击也丝毫不惧。
顾秉淳一掌击中顾执,再想朝谢灵毓出手却已经晚了。
“住手!”
反应过来的四位长老同时出力,四面夹击牵制顾秉淳。
顾执口吐鲜血,单膝跪地却还是护在谢灵毓面前半步不退。
顾明堂和顾秉淳露了马脚,几招过后转身撤离与香榭之间拉开距离。
四位长老站在最前端,目光愤然讨伐顾秉淳,“顾秉淳,你身为桃源境大寮主,竟伙同外人残害同僚,如今还敢公然叛主,桃源族规留你不得!”
顾秉淳冷笑,“成王败寇,谁留谁走还是未知之数。谢氏叛国,其罪当诛,诸君难不成想追随谢氏成为天道罪人吗?”
一声质问,庭间静默。
这时,一直装聋作哑的顾秉庸忽然出声,但见他极为恭敬朝谢灵毓拜道,“顾氏出此叛徒老臣愧对家主,主上明鉴,顾氏永尊先祖之训,绝不叛主。”
“啪啪啪——好!”
立屋顶之上的萧泗水抚掌叹道,“顾老侍中真是好本事,若不是本都今日破境,只怕大晋朝野上下还被顾大人蒙在鼓里。顾侍中有此忠心天地动容,只是不知大人家中亲眷可知大人此番决定?”
顾秉庸抬头直视谢灵毓,“主上明鉴,顾家族灭不悔。”
谢灵毓神色淡然,转眸看向萧泗水,“你的龙吟军都到了?”
萧泗水转动玉扳指,面露得意之色,“自然,能得君上如此之厚爱的,天下间也只有小郡公了。”
“杀!杀!杀!”
只听得四面回廊处响起回荡不绝的寒甲撞击声。
不多时,偌大的楼台殿宇到处都是龙吟黑甲的身影。
人影攒动,黑甲寒光如临沙场。
见状,桃源众人神色变得格外凝重,纷纷抽出兵刃,准备殊死一斗。
谢灵毓眼梢微挑,淡定自若自斟了一杯,天生上翘的唇角轻轻一弯,“去吧,送他们上路。”
话音一落,空中的气氛忽然变得诡异。
四位长老面沉如水,视死如归,“四寮寮主听令,以身为主上开道,跟他们拼了。”
话音一落,四道身影飞身直面顾秉淳和顾明堂。
“冥顽不灵。”萧泗水冷笑一声,带着玉扳指的手指轻轻一勾,“放箭!”
“咻咻咻!”
箭雨落下,寒光四起。
香榭里的少年却置若罔闻,不急不慢执起酒樽,抬头一饮而尽。
顾秉庸垂头,一身不哼继续保持着跪地之姿。
“铃——铃——铃——”
箭入香榭,突然!殿宇檐下的惊鸟宫铃全部被惊醒,吹风铃动,宫铃的清音从四面八方响彻而来。
“哗啦——哗啦——哗啦——”
宴席的九曲沟渠陡然变得水流湍急,吐着白沫漫过地平线,不断向外翻涌。
中庭之上的荷花灯一下没了牵制力,一朵一朵坠入平地。
谢灵毓盯着水面上的荷花灯,眼里的凶兽已经慢慢露出獠牙。
当年谢家祖祠的灯火可比眼前要亮眼多了。
齐昭、穆破军、陈述手心发寒,立成人墙护在香榭之前,眼看箭簇破空而来,三人严阵以待白刃高举。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瞬间。
三道黑影如鬼魅之姿缩地成寸加入战场。
墨舟一人当前,双手执刃,以开天之势劈向箭雨。
长生腾空而跃,立在香榭之上,手拉银月弯弓与萧泗水成对峙之势。
苗千机赤脚踏在水波粼粼的荷花灯上,身前缠着数不胜数的白色蛛丝,远远看着如同一具线提傀儡。
“听闻王军龙吟如天神之兵,我来会会!”
苗千机张开双臂,拉动身上数以万计的蛛丝,飞身闯入廊下。
蛛丝如刀刃,所到之处肢体横飞血流成河。
长生目光清冷,开弓直指萧泗水,萧泗水紧紧握拳,双手负背,点足踩瓦从右侧绕过屋檐只取长生。
顾秉淳见墨舟一剑劈开箭雨,心知若不拿下这少年,恐会影响战局。
老头儿暗暗蓄力,罡风大开与墨舟缠斗起来。
可三万王军,又岂是三人之力能阻挡的?
苗千机的屠杀很快引发了黑甲卫不要命的反扑,宫苑四面不断涌入手持兵刃的黑甲,战靴踏过水渠溅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千盏荷花灯被杀气腾腾的步伐践踏地不复原样。
黑甲入苑,墨舟腾空跃起,将顾秉淳引上屋檐。
恰是这时,中庭水面忽然震出巨大波纹,整个新苑的地基开始剧烈摇晃。
“轰——”
一声惊天巨响,仿佛天地都在摇晃。
众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幕发生。
鳞次栉比的巍峨建筑、一步一景的九曲回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人间新……
——訇然塌落,化作废墟尘土。
十亩之地从脚下开裂,形成了一个人力根本无法企及的深坑。
三万黑甲如一只只蝼蚁栽入巨坑之中。
尘土飞扬……
墨荀抬手,白刃折光。
香榭前方黑帘垂下,将三万战士的哭喊声全部阻隔。
顾秉庸直起身,透过黑帘看着深坑里苦苦挣扎的龙吟军,心里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已经猜到谢灵毓定有对策。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少年从入桃源那刻,不,或许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今日这个局。
用自己做饵,换司马王室三万王军。
如此心智谋划,这世间何人能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