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以为自己会忘掉很多事,信誓旦旦的说早已过去,却总在故地重游时沉默不语。
温鹤屿以为那段时光离自己已经很远了,远到他早该忘了才是。
可当视线触及到上面笑意温柔的女人时,他才发现,他从未忘记。
在没有人的时候,温鹤屿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
就好像笑多了总要休息一下。
就和现在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里面在草丛上肆意奔跑的小孩,眼里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小男孩很调皮,上蹿下跳的自己摔了个跟头,引得身后的男人和女人哈哈大笑。
松枝味的风掠过男人肩头,女人垂落的雪纺裙摆缠住他西裤褶皱,像白鸟收拢羽翼时无意扫过山岩。
而他们的孩子正举着风车在草丛里追逐着蝴蝶的步伐,散发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活力。
当男孩扑进女人温暖的怀抱里时,男人指节分明的手掌同时拢住两枚颤抖的肩膀。
他们交叠的影子在草地上渐渐晕成暖褐色的琥珀,蝉鸣声里,阳光将他们温柔地笼罩。
一家三口沐浴在阳光下,仿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但是面前的场景落到另外一双眸子里,竟然激不起一点波澜。
因为它的主人清楚地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血,遍地都是血。
暮色漫过挡风玻璃时,风车仍在后视镜里旋转,男孩刚在后座唱完半首童谣。
急救灯的红光浸透柏油路面,与蒲公英绒毛交织成奇异的光网。
最后的最后,是两条拉平的生命线。
命运的丝线骤然收回,流露出它温和表面下的冰冷。
而温鹤屿清楚地知道原因。
只是一句话而已。
因为他异能无意识发动看到的场景,所以他说出了那句话。
改变的路线,突发的事故,视线里的血色。
这是改变命运所要付出的代价。
为什么不听话呢?
父亲明明说过,命运无法轻易改变,每一次都要付出代价。
而小孩第一次想要反抗命运的行为,就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
从此再也不愿意窥探命运分毫。
温鹤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这些场景他看到过很多次了,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夜晚,在十多年来的梦里。
已经不新奇了。
手从丝线下收回,他开始往前走。
这方空间的中央是一棵巨大的月桂树,在流淌着星辉的树枝上,悬浮着无数半透明的玉石简牍。
从简牍裂纹中生长出的光藤,泛着独特的银色流光。
每一块玉石简牍上都写着名字。
在温鹤屿到来的那一刹那,所有的树枝忽然都晃了晃,抖落下了些许花瓣。
温鹤屿微愣。
花瓣从他的肩头滑落,悬浮着的玉石简牍忽然开始流动起来。
眼前无数流光划过,刺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时,玉石简牍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原先在他面前的玉石简牍上写着的,是全然陌生的名字。
而现在的,则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谢今宴。
他试探地将手覆上玉石。
直到真正触摸的那一刻,他才发现玉石并不是光滑的。
上面有无数的纹路,仿佛无数个走向,只不过有的黯淡无光,有的熠熠生辉。
眉眼沉静下,温鹤屿点上了灰暗和流光的的第一个交点。
命运的画面缓缓地在他的面前展开。
在那一分钟里,温鹤屿好似走过了一个人的前半生。
他看到了躲在书房黑暗下的小男孩,
看到了餐桌上沉默不语的小男孩,
看到了...被母亲推开的小男孩。
隔着时空的距离,紫色眸子里悲凉的色彩依然将温鹤屿刺到,他猛地收回手。
他的视线落到了玉石上。
一眼望过去,灰暗和流光相交的每一个点都十分的清楚,好似沿着命运的轨迹在走着。
但唯独有一点。
温鹤屿的视线微微下移。
在那个交点处,一条线本来已经走了一大半,就快要走到头的时候却仿佛被什么拉回,取而代之的,是它旁边那条完全被光芒充斥了的线。
手指再次覆上玉石,未能走完的那条线被触发,画面再次展开。
这次出现在温鹤屿面前的,是一个地下室。
地下室很大,堆在里面的杂物不少,还有一个灰扑扑的团子。
团子将自己蜷缩的很紧,把自己塞在那个小小的角落。
周围都是没有生命的物品,他却把身体紧紧地贴在上面,似乎觉得他们可以给自己传递一些温度。
就这样过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清晨,把早饭端出来的女仆才发现了在地下室已经昏迷的他。
画面上的时间过的很快,温鹤屿终于看到了长大以后的谢今宴。
是他认识的,又不是他认识的。
同样优越的长相,同样优秀的成绩,气质还是一样的冷。
但是第一眼他就看出来了,不一样。
他所认识的谢今宴,气质虽冷,但不伤人。
但是面前的这个,却仿佛浑身上下都带着刺。
从他的身上,温鹤屿隐约感觉到了对世界的厌倦。
但是现实的谢今宴,不是这样的。
春天的樱花可以使他放慢脚步,夏天的星空会让他抬头仰望。
秋天的漫天枫叶将他包裹其中,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带来四季的转换。
他总是愿意侧目的。
而不是像面前的人一样,目不斜视,好像要一头扎进泥潭里一样。
画面戛然而止,停止到光芒未能覆盖的地方。
温鹤屿敛眉沉思。
所以这条命运,最后是没有走完吗?
因为在它之下,已经没有继续蔓延的命运线了。
它旁边的那条下面倒是有。
视线移向倏然把这边养分都抢走的命运线,这次温鹤屿没有犹豫,手指点上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