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眼中含泪,不再多说。他用衣物将晚云紧紧捆在后背,两人同乘一匹马,继续向前赶路。
骑马而行让晚云身体难受至极,加之舍弃了马车,连同熬药的器皿也一并丢在了车上,她一整日都没有喝药,此刻五脏六腑好似有团火在燃烧,痛得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可她咬牙硬撑着,双臂紧紧抱在林夕的腰间,再痛再累也没有松一下手,她要让他知道,自己还是清醒的,身体还能受得住,要他只管往前走,不要有任何顾虑。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清罗江上雾蒙蒙的,三人一夜未歇,终于赶到淮安码头。
有人拿着通关文书早已等候着此处,长风从那人手里取过包袱,挎在肩上,林夕背着晚云,三人混在拥挤的人群中,往渡口方向走去。
一艘巨型商船已停在江边,他们排队通行,依次递交回国文书,邺朝的查验人员仔细翻看来往时间,确定无误后,用朱红在文书上划一个红叉,然后放到一旁桌上,挥手示意他们往前走。
半个时辰后,商船开始起航,缓缓远离邺朝的码头。
林夕知道晚云心中不舍,便抱着她坐在船头甲板上,想让她再看看故乡的山水。
晚云抬眼一望,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岸边焦灼地走来走去,片刻间,黑压压的邺朝士兵全都簇拥到岸边,一拨人忙着往水里推木船,另一拨人则搭弓挽箭,把目标对准了他们所在的商船。
“小心!”晚云惊呼一声,身体好似突然注入了一股力量似的,猛地一下趴向林夕肩头,将他按倒在甲板上。
飞来的利箭,噌噌划过耳边,接二连三扎进船身,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船内的人听到动静,立马扛起舱内的圆木桌,冲至甲板上,把桌子立起来作为盾牌,遮挡在林夕和晚云身前。
十几个死士站到船头拔剑挥舞,阻挡连绵不绝的箭雨,长风躬身跑过来,将圆桌背在身后,掩护林夕和晚云进舱。
商船太过巨大,船身笨重加速缓慢,终究不及小木舟的追赶速度快,不出一刻钟,已有邺朝士兵乘着小舟来至船下,他们借助铁钩和绳索,不停向上攀登。
晚云躲在船舱内,透过门边的缝隙向外张望,甲板上混乱不堪,激烈的打斗声和厮杀声不断入耳,邺朝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身下鲜血如注,汇成一片汪洋红海,顺着倾斜的木板直往舱内流淌。
晚云身上一阵一阵打颤,眼泪滚滚而下,滴滴答答落向脚边,落在浸进来的一滩血渍里。
直到那熟悉的面容再次出现在视线里,她看见武阳一手攀着船沿,一手挥刀斩杀面前的阻挡之人,然后纵身一跃翻进船头,晚云的心瞬间揪紧,胸口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脸上挂满泪水,回头看向林夕,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苦苦哀求道:“别杀他,好不好?”
林夕把晚云搂进怀里,目光望向外面,看着杀红了眼,奋不顾身要与北夷决一死战的武阳,他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他在追杀我们,我如何能放过他?”林夕只能如实回答。
晚云颓然松开手,呆呆地坐在地上,当她再次看向外面的时候,武阳已浑身是血,站在船头摇摇欲坠。
她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哭着爬向舱门,想冲出去救他,那是她的同胞,是她的朋友,她做不到冷眼旁观,看着他死在眼前。
林夕挽住她的腰,将人拉回来,又紧紧箍住她的肩膀,不许她以身涉险。
晚云喊得声嘶力竭,却又无力挣脱,直到亲眼见到武阳胸口再中一刀,然后口吐鲜血,直直地从船头栽倒下去,彻底消失在甲板上,晚云才停止哭喊,一下子晕了过去。
商船逐渐加速,很快便甩开追赶的小舟,即使已经没有后援,登船的邺朝士兵还在浴血奋战,不肯跳水逃生,他们英勇杀敌,战至最后一刻。
当林夕顺利抵达对岸,带着晚云离开之时,江面上的战事还未平息下来,邺朝和北夷的将士都情绪亢奋,各自划着轻舟奔向对方领地,在一片呼喊叫嚣声中,打得不可开交。
林夕无暇顾及两边纷争,一心只想快点赶回宫中,晚云的身体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
早在去紫云峰之前,他就已命人把那毒药瓶送回京中,吩咐何淼与宫里太医一道,先行研制解毒之药。他相信何淼见多识广,专擅奇病怪症,分析出这毒药的成分并不难,只要弄清楚制毒所用的药剂,再对应着配制解药,从原理上来讲是行得通的。
他急于知道结果,所以马不停蹄地往宫里赶。
期间,晚云迷迷糊糊醒来过几次,只是她身心俱疲,对林夕带有怨气,始终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整个人显得恍惚又漠然。
那日在半山腰遇见武阳,她明明可以和他相认,然后告诉他,自己身边的男人就是林夕。他们一定会把林夕抓起来,再用这个身份尊贵的二皇子,去和北夷谈判,换回被关押在京城的周穆家眷。
是的,她当时就应该这样做,不必有任何牺牲,林夕可以平安回去,念儿他们也可顺利归国。
可她为何没有这样做呢?因为看到武阳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想保护林夕,她与他站到了同一阵营,担心武阳对他不利,会伤害到他。也因为林夕是为救她而来,她做不到在这种时候出卖他,往他心窝子上捅刀。
是她的迟疑和背叛,才让武阳和无数邺朝士兵白白死去,所以晚云更多的,是在责怪和怨恨自己。
当马车驶进皇宫时,晚云已无法坐起,林夕唤来轿辇,将她抬进景馨苑,何淼和一众太医早已等候在此,他们先给晚云喂下一颗药丸,再依次过来把脉诊病。
太医们一致得出结论,此毒并非无解,只是毒性侵蚀肺腑,在体内存留太久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晚云中毒近一月,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他们配制的解药,作用仅是清除余毒,至于她的身体能不能恢复如常,以后寿命是否有碍,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晚云静静地听着,太医们的话等于在给她宣告死刑,只是对于死期具体在哪一天,他们也不可预测罢了。
她神色淡然,内心并不觉得畏惧,甚至还有些小庆幸,至少暂时死不了,她还有些时间,去继续她未完成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