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到储秀宫时,慧嫔殿内乱成一团。
傅皇后想也是夜半三更急匆匆赶来的,头上的朱钗半歪,急的在殿外踱步,内室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
宓淑妃和洛贵嫔与慧嫔同住储秀宫,早早便在外面守着,毓盈贵妃也到了,几人皆是素面朝天,神色匆匆,互相见了礼。
宫人们连忙搬来几张软椅放在殿门口,明帝并未坐下,沉声问:“里头如何了?”
内殿躺着她从小最为要好的玩伴,傅皇后没了以往游刃有余的样子,颤抖着声音道:“陛下,慧嫔难产了...”
宓淑妃上前一步,握住明帝的手柔声道:“陛下,妇人生产谓之过鬼门关,春夜微凉,您在外头若是吹着凉风就不好了,不若进臣妾宫里坐着等吧。”
明帝正要点头,张院判从里面出来,躬身行了一礼,然后凑到明帝身边耳语了几句。
明帝点点头,音色冷峻:“你知道该如何做。”
几人只当他是请示保大保小,皆未将这一小插曲放在心上。
张院判复又进了内室,不多时,几个产婆兴高采烈“生了,生了!”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傅皇后、毓盈贵妃和宓淑妃相视一眼,还未出言恭喜,内殿声音戛然而止,又静悄悄的没动静了。
明帝皱眉问:“怎么回事?”
内殿慧嫔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孩子怎么了?让我看看!我的孩子!”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张院判带着一个抱着襁褓的产婆跪到了明帝面前:“启禀陛下...慧嫔小主,诞下、诞下一名死胎...”
“什么!?”傅皇后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被文亭扶着坐到了软椅上,半晌说不出话。
毓盈贵妃和宓淑妃也吃了一惊,神色各异。
产婆举着捂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呈到明帝面前,明帝掀开一角,众人皆看见那婴孩露出的部分青斑紫痕交错,显然不是这一时半会儿没的。
明帝闭了闭眼,面上一片沉痛:“可知何故?”
张院判道:“微臣医术不精,慧嫔小主足月生产,怀胎期间仅有几次腹痛之兆,脉象异常并不明显;方才小主难产时,能看出胎盘倒转脱垂,应当就是胎儿的死因。”
明帝又看向后面的崔院判:“你呢?”
崔院判满头是汗,拱手道:“微臣数次为小主诊脉,皆未诊出死胎之相...张院判所言有理,应当是小主母体营养不足,才导致胎盘早剥,胎儿缺氧而死。”
明帝长长叹了口气,摆摆手:“朕知道了,都散了吧。”
众人正欲告退,内殿忽然传来一句慧嫔的高声呼喊:“陛下!臣妾冤枉!冤枉啊!”
紧接着,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响起,几个宫人慌忙道:“小主,您不能下床,小主!”
明帝和傅皇后抬脚走了进去,竟看见慧嫔摔在地上,两手撑地,想要奋力往外爬去。
她从头到脚被汗浸透,涕泗横流,哭道:“陛下,臣妾的孩子死的冤枉啊!请陛下明察!”
明帝申斥一旁的宫人:“还不快将你们主子扶起来!”
傅皇后再也忍不住,两步并作一步上前将人揽在怀里,谁料慧嫔一把将人推了开来,恨恨地盯着。
明帝又叹了口气:“慧嫔,朕知道你心中难受...来人,传朕旨意,晋慧嫔为容华。”
慧容华使劲摇头,又往前爬了两步,拽住明帝衣角:“陛下,臣妾日日都饮安胎药,谨遵太医嘱咐,从未做过伤害胎儿之事。一定是有人谋害臣妾腹中龙胎,烦请陛下彻查!”
她这话是冲明帝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傅皇后,傅皇后伤心惊愕,一时竟忘记了辩解。
明帝面色冷了下来,一字一句道:“方才几个太医都已得出结论,这胎如此极有可能是意外而非人为。你可知,没有证据,无故攀蔑,是何结果?”
慧容华泪流满面:“臣妾愿以性命担保,绝非意外!”
她怀孕期间,一应物资皆由傅皇后亲自把关,不管是储秀宫中还是凤仪宫里,若这之中出了问题,定然和傅皇后脱不了干系。
明帝语气稍稍软了下来:“朕念在你失子心殇,就允了你这一回。”
他扭头对吴德昌道:“传令下去,将慧容华怀胎以来所有药品、吃食、用物记档全部翻找出来,一一核查。”
这可是个大工程,自从慧嫔被诊出喜脉,八个多月的衣食住行都要排查一遍。先不论久远的东西还找不找得到,光是翻阅记录都要耗费巨大的人力。
慧容华又道,“恳请陛下请人亲自督查,否则若是被人从中作梗,阻挠进展…”
她的意思很明确,傅皇后掌管六尚局,贵妃和淑妃掌管内务府,而这三个人恰恰是最有可能对她腹中胎儿动手脚的。
明帝答应了她那些,也就不差这一样了,自然也应了下来。
…
金花落。
两个御前宫女方才给施湄儿取来了一套新的衣裙,伺候她沐浴更衣后便将人送了回来。
一路上施湄儿都胆战心惊,生怕被人瞧见,但应当是吴德昌吩咐了什么,除了禁军以外,宫道上看不到一人。
且金花落本就有针对秀女的规矩,这个时辰所有人都不得踏出自己所在的院落一步,因此施湄儿也就有惊无险回到了自己的院落。
宫女大致从吴德昌口中听说了她的处境,一扫院中挂着的被褥,便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又取来一套新的给她铺上这才离去。
施湄儿躺在榻上,仍觉得今日发生的一切像梦一样,被人捉弄竟无意碰见明帝,一朝得幸却并未将她拉出泥潭,反倒可能是推入了更深的深渊。
不知是吴德昌忙乱中一时疏忽还是什么,并未有人叫她喝避子汤。她处子之身已破,若明帝真的将她抛在脑后,来日殿选前最后一次验身这关就过不去。
施湄儿浑身上下皆是暧昧的痕迹,知晓今夜戏弄她的人没听闻她出丑的消息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恐怕明早起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闭了闭眼,索性不再想,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