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将一炷香燃起,宫女们一哄而散,四处寻草去了。
剩下的七八位贵女则围在旁边一个凉亭里,由六尚局的女官和皇后的大宫女文亭做裁判。
这几位贵女中,以先帝的安庆公主之女昌顺郡主最为尊贵,还有德清县主等人。
几人两两一组便开始了,宋棠先和德清县主对上。
德清县主刚及笄的年纪,人有些腼腆,问道:“不知怎样对法?请姐姐说个样子。”
宋棠笑道:“古人有一对名对得最好:‘风吹不响铃儿草,雨打无声鼓子花。’
假如县主说了‘铃儿草’,有人对了‘鼓子花’,字面合式,并无牵强。接着再说一个,或写出亦可。如此对去,比旧日斗草岂不好玩?”
德清县主道:“虽觉好玩,但眼前俗名字面易对的甚少...我学识不精,怕是要让姐姐见笑了,姐姐先请吧。”
宋棠微微一笑:“怎会呢,不过是玩乐罢了。”她想了想,“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县主可知观音柳?”
德清县主眼睛一亮:“罗汉松!”
宋棠又道:“长春。”
德清县主:“半夏!”她对出两个,信心顿时大涨,心情也好了许多:“真好玩!”
又过去两个回合,宋棠出了“金盏草”,将德清县主难住,另外两对也已分出胜负,最后便由昌顺郡主对上宋棠。
昌顺郡主胸有成竹:“方才那题该是玉簪花。”
宋棠抚掌:“郡主好文采,您请。”
昌顺郡主胜券在握,仿佛断定这题宋棠答不上来似的:“你可知当归一名‘文无’?
宋棠很快接上:“芍药一名‘将离’。”
昌顺郡主愣住,支吾半天不知再出什么题好,突然说,“我有姐妹花!”
众人都难住了,姐妹花本不存在,只是人言打趣所用,这要怎么对?
文亭正想替宋棠开口,却被那女官拦住,低声道:“郡主身份尊贵,勿要节外生枝,且看这位小姐能否答出吧。”
宋棠到底是从小跟着傅鸣鸾等人一起读书学艺的,诗书造诣不容小觑,只想了片刻便说,“臣女有夫妻蕙。”
昌顺郡主见她答上,不服气道:“从来没有什么夫妻蕙!”
宋棠温声道:“一枝一朵花叫'兰',一枝几朵花叫'蕙'。上下结花为'兄弟蕙',并头结花叫'夫妻蕙',臣女说'夫妻蕙'有何不对呢?”
明帝几人离得近,听见二女争辩,也觉得宋棠答得有趣,扬声道:“昌顺若是无题可出,朕便宣布这位宋小姐胜出了?”
昌顺涨红了脸,跺跺脚不再言语。
文斗魁首便这么定了下来。
太后和颜悦色叫宋棠上前:“人是个机灵的,说罢,你想要什么赏赐?”
傅皇后见时机已到,扭过头对太后笑着开口:“母后,其实...”
宋棠出言打断,跪下磕了个响头:“启禀娘娘,臣女仰慕陛下已久,自知蒲柳之姿入不得陛下的眼,因此只求入宫、不求名分,哪怕是封个最末等的御女之位,臣女也甘之如饴。”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除了熙贵嫔主仆,全都怔住了。
明帝挑了挑眉,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起宋棠来,见她从头到脚也算秀色可餐,便没有出声拒绝。
太后斜睨了一眼皇后,见她僵在原地、脸上还挂着方才未来得及收回的笑,就知道这出戏也在皇后意料之外。
上个月她提议举办斗草赛时,皇后说想邀宗亲之女同乐,太后还以为她是为了皇亲和睦,便欣然应允。
今日最开始瞧见宋棠时,太后便在思索皇后和宋棠二人的目的了,本以为是皇后另有所求,没想到宋棠竟来了这一出,将皇后也瞒住、骗过了。
“你、你...!”文亭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碍于身份却不好说什么,只恨不得两眼刀将这狼心狗肺的戳死。
太后瞧见自家儿子的表情,便知此事结局已定,象征性的又问了问皇后:“皇后,毕竟你执掌六宫,又是你带来的人,你意下如何呀?”
傅皇后自然听懂了太后的言外之意:人是你带来的,现在事态如此,你也只能受着。况且早在多日前太后就已许下彩头,怎好当场反悔?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文亭急道:“陛下、娘娘,您有所不知,宋小姐其实...”
“文亭!”傅皇后哑声打断,按住文亭的手,对着明帝和太后勉强一笑:“臣妾自然是听陛下和母后安排。”
她还是顾念宋棠的,不愿将遮羞布扯开,让宋棠当众受辱。那日宋棠说得没错,世间女子名声不易,她不想为难。
太后点了点头,“那就由哀家做主,封为美人,择日入宫吧。”
...
宋府。
回去的路上宋棠仍在恍惚,傅鸣鸾没有看她,也没有对她多说一个字,只叫文亭送她出宫。
她大概对自己失望了吧,毕竟好几年来,自己都是靠着傅家的庇护、傅鸣鸾的名声才在京中贵女圈有那么小小的一席之地的。
一道尖锐的嗓音打断她的思绪:“哟,大小姐还知道回来呢?皇后娘娘顾念旧情请了您两次,可您也要记得自己待嫁闺中,不能再抛头露面了。”
是她继母身边的掌事嬷嬷,一条会咬人的狗。
那人继续阴阳怪气道:“请吧,大小姐,您可是未来的世子妃,身份贵重得很,老爷夫人都等着呢。”
宋棠抬脚跟了上去。
走进堂屋,继母假笑开口:“棠儿可回来了,今日在宫里可还好吗?没跟娘娘说些没大没小的话吧。”
宋父也阴沉着脸开口:“你要记住,你是宋家长女,和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要多嘴。”
宋棠一笑:“原来父亲母亲也怕您二老做的好事上达天听吗?”
“你!”宋父起身,指着她的鼻子说不出话来。
继母假惺惺劝慰:“哎呀,老爷,您消消气,女儿家都是要面子的。”
宋棠不欲再看二人嘴脸,掐住手心忍下泪意,平静开口:“陛下和太后娘娘下旨封了女儿为美人,择日入宫伺候。”
“什么!?”这下连继母也扶着胸口站了起来。
宋父缓了半天,心知女儿没这个胆子假传圣旨,颤巍巍开口:“你可知,你和振威伯世子已过了纳吉礼了!”
宋棠恨恨道:“女儿自是没有告诉陛下此事,所以父亲可得好好想想如何给伯府赔罪了。
否则,怕是只能以诛九族的欺君大罪收场,女儿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怕父亲和母亲还未活够呢。”
明帝的盛怒、伯府的哑巴亏、京中的流言...怕是继母的嫡出女儿再也难嫁出去。
继母惨叫一声坐在了地上,对着宋父又捶又打:“老爷,你可要想想办法呀!”
她犹嫌不够,对宋棠破口大骂:“你个丧门星!你不得好死!”
宋棠第一次生出报复的快意来:“当年陛下大选,二品官的嫡女也不过是封了个美人,父亲才四品,女儿却也被封了美人...
母亲,你以后说话可要小心些,女儿最是记仇,万一女儿将来得了势,第一个忘的就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