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风邶也停了下来,却是没有回头。
手心被一股力道拉扯着,身后的人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在询问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他眸光沉沉,而后仰头微微阖了阖双目,似乎要极力隐忍什么。
不过转瞬之后,又恢复成慵懒不羁的模样。
他回过头,似是不解的看向云祈,
“阿祈在唤谁?”
云祈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一字一句问道,
“你到底是谁?”
防风邶后退了两小步到她身旁,倾下身子反问:
“那阿祈又希望我是谁?”
云祈试图从他的神情看出什么,他却只是漾着笑意,半玩笑半认真的看着自己。
云祈低头看着两人依旧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眼中闪过失落之色。
她心底默默地叹息着,将手抽离他温热的掌心,自顾自的向前方行进着。
防风邶快步跟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臂,勾着漫不经心的笑,
“阿祈怎么又不高兴了,可是我今天哪里做错了?”
云祈摇了摇头,“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好,那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路沉默无言,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防风邶将她送到舞坊门前,又抬手帮她整理着额间的碎发,
“想到要明日才能再见到阿祈,真是长夜难熬。”
云祈涩声再次问他,“你的心里也是有我的对吗?”
防风邶意外挑眉,又指了指两人腰间的玉佩,“当然,这同心佩还不能代表我对阿祈的心吗?”
云祈又问,“那你愿意抛下一切顾虑,不再推开我吗?”
防风邶顿了顿,又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似保证一般又道:
“我只是防风家的一介庶子,自是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云祈笑笑,“好,我知道了。”
她同防风邶道了别,转身欲走进舞坊。
他知道自己早就看出了他的真实身份,却始终藏匿在防风邶的身后。
他说,他是防风邶,是防风家的庶子。
所以,他愿意向自己袒露他的情意,也愿意和自己在一起。
但若是舍下了这层伪装的身份呢?
当他再次成为那个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辰荣军军师,是不是又会毫不犹豫的推开自己。
他,到底将自己当成了什么?
云祈想,她是理解他的。
她明白他心中的顾虑,也愿意成全他的大义,但自己心中所求,不过是他的一颗坦诚的真心。
但是,他今晚却在赤裸裸的告诉自己。
这份真心,她若是想要,防风邶可以给,但也只有防风邶可以。
云祈收敛了情绪,刚走了没几步,却突然被一股力道再次拉进怀中。
防风邶的身子压了下来,用手抵在她的脑后,他慢慢向云祈贴近,灼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
云祈身子颤了颤,轻轻的闭上了眼。
良久,伴随着一声轻笑,她的额间印上一个微凉的吻。
云祈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防风邶占据着她所有的视野,近在咫尺的俊颜一瞬间夺去了她的呼吸。
她听见他似无奈又似叹息的覆在她的耳畔,低沉着声音,
“别多想,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寻你。”
云祈不知是怎么回到的住处,今日的一切都虚幻到不真实。
她猜不透防风邶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对自己是何种态度。
她在案桌前逮坐了许久,又想起什么一般,在桌上一摞摞帛书中,翻找着什么。
很快,她从最底层的封存的信件中,找到了绿荷替自己整理好的关于防风邶的情报。
这一整夜,她都了无睡意,一遍又一遍的翻阅着翻阅着信件中的情报。
这情报按照时间罗列,记录了防风邶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
“四百七十八年前,防风氏庶子防风邶为了偿还赌博欠下的债,孤身前往极北之地找冰晶,一去便是四十五年,后携冰晶数千还家......”
“虽性子散漫不堪重用,却悉心照料病重的母亲,端茶送水尽心尽力,老仆称赞其至孝......”
云祈视线停留在这几行情报上,轻声叹着气。
“四百多年前,他竟是假扮了防风邶这么多年。”
云祈看着桌案前燃着的烛火,喃喃道,
“这么多年,他到底是作戏还是真的入了戏,相柳和防风邶,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烛火愈燃愈熄,云祈看着它一点点融化,一点点断裂,似乎被固定在了命运的大门前,蜡液渐渐淹没着摇摇欲坠的烛心。
就如相柳这向死而生的一生,倾尽了所有的光和热,哪怕无人理解,但对于他来说,就够了。
而防风邶不同,他无需背负任何人的人生,也不必挣脱既定命运的桎梏,他是恣意的、自由的。
所以,他可以任凭自己的心,说出倾心于她,却不愿意承认,这个直白热烈的自己是相柳。
不知不觉,晨光微熹,烛火尽灭。
云祈揉了揉眉心,将面前的帛书推至一旁,心绪已是渐渐平静。
就算相柳是命运牢笼的蜡烛,她也会让他从顶燃到底,一直都是光明的自由的。
他被钉在了命运的大门前,那自己就帮他推开,见见那门后的世界。
云祈起身推开窗,看着渐渐明亮的天光,凝了一封传音书信。
这大荒局势既是已经波云诡谲,她不介意身入其中,再搅和一把。
云祈吩咐侍从,今日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她。
蒙上被子后,她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
夜色幽深之时,云祈换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隐匿了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飒飒,湖禾府里静悄悄的,只有提着灯的护卫来回巡视着。
府邸一角,一处院落还点着琉璃烛火,整个屋内灯火通亮。
但若有心之人仔细查看,却发现这亮堂奢华的院落外却是重重看守,就连里屋大门,也是牢牢上了锁。
云祈悄无声息的掠身在屋顶之上,以灵力幻化出镜面,观察着屋内的一举一动。
一名身穿华服的男子形容枯槁,失魂落魄的坐在桌前,怔怔的看着手上的一枚梨花簪。
而他脚下,竟是胡乱的放着几个打包好的行囊。
这人,赫然就是前几日在舞坊闹事的湖禾宇迟。
往日光鲜亮丽温文谦虚的世家公子,脸上已完全没了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