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声戛然而止。
贺文柏目光惊疑不定,完全没有想到太子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其实历朝以来,皇子赈灾也是常有之事,只不过这差事却是难办的紧。
若办的好了,民心所向,朝野上下一片赞誉,难免会惹帝王猜忌。
若办的不好,那么长久以来处心积虑积攒下来的声誉,可就要一朝散去了。
况且赈灾路上艰难险阻,遇到流寇山匪也是常有之事,死在半路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说,除却想从中捞一笔油水的,一般人并不愿意揽下这门苦差。
何况是养尊处优,自小锦衣玉食的皇子们,更是吃不得苦了。
魏帝显然也并不想让他趟这趟浑水。
“太子留在京中自有要务处理,不便前去。”
魏帝直接拒绝道。
魏珩眉头皱了一下,“京中之事远不如赈灾紧迫,当下朝中并无合适人选前往,儿臣身为皇室中人,自当义不容辞,与民同苦。”
魏帝脸色气的发青,坐在龙椅上沉默不语。
众臣也都默不作声。
贺文柏沉思片刻,才道:“太子殿下若自请前去的话,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如今之所以迟迟选不出来人,无非就是官位高的年老体弱,经不起折腾,而年轻的又大多官职低微,亦或经验欠缺。
若是太子亲自前往的话,不仅能安抚民心,也有足够的震慑作用,使下面的人不敢起不该有的心思。
魏珩也不等皇帝拒绝,直接跪地请命道:“陛下,请准许儿臣前往。”
贺文柏亦上前一步道:“陛下,请准许太子殿下前往。”
众臣见状,当即也不吵了,全部统一口径,“请准许太子殿下前往。”
魏帝一连喘了好几口粗气,见此事已无法回转,只能咬紧了牙关道:“好,好!”
他极力稳住情绪,站起身来,向殿内四下扫了一圈。
“太子即日起封三州巡抚,携旨并粮饷前往灾地。”
“另,工部、户部、司农寺及都察院各派人手与太子同行。”
“此次前往赈灾,众卿务必尽心尽力,安抚百姓,发放粮饷,以解民之困厄。若有贪污舞弊、敷衍塞责者,定当严惩不贷!”
众人跪地齐道:“陛下圣明!”
......
赈灾一事就此商定下来。
太子即将启程亲自前往灾地一事很快便传的朝野皆知。
皇帝前前后后又增派了不少人手过去,又遣禁军十二卫随行跟护,只留了一部分人留守京都。
盛昭宁得知消息时,执笔的手微顿了一下。
受灾最严重的三个州府分别是石州、朔州、冀州,三州虽然相连,却距京城过于遥远,且地处荒凉,多是山路,崎岖难行。
太子此番前去,危险未知,恐生变故。
盛昭宁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宁。
她停下笔,望着窗外树影微微出神。
脑海中莫名出现那枚梅花小印,朱红色,鲜艳欲滴。
那日醉酒之景又在眼前浮现。
酒醒之后,她依稀记起了一些片段。
宫宴上,她靠倒在他身上。
马车里,她窝在他的怀里。
连同周危所说的,他把她抱回卧房,直到第二日凌晨才见离开,和自己半睡半醒间依稀辨认出的轮廓,以及手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
盛昭宁已经大概能猜出那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情复杂难言。
对于魏珩,内心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也分辨不出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只是,她希望他能平安。
此行危险重重,盛昭宁始终有些担忧。
她站起身,走出翰林院的大门,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文华殿前。
十五皇子早已同其他皇子一道由学士们授课了,盛昭宁许久未来过文华殿,一时竟生出了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
在门口站了一会,盛昭宁还是没有踏入殿内。
她敛起眸子,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发现脚边不知何时跑来了一只猫。
那只猫身上的毛黄白相间,胖的出奇,乖巧的蹲在她的脚边。
盛昭宁愣了一下,细看半晌,认出这就是与魏珩初遇时,他救下的那只。
当时那么瘦瘦小小,掌心大的一只小猫,如今肚子圆滚滚的,四肢粗壮,一张脸又圆又大。
魏珩真的把它养得很好。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就软了下来,蹲下身子摸了摸它,那只猫也不见生,亲昵的蹭着她的手。
盛昭宁逗了它一会,正要起身,却在这时,身后脚步声缓缓停下。
“盛大人。”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盛昭宁脊背一僵,心跳声莫名漏了一拍。
指尖不自觉的蜷缩起来,她站起身,暗中吸了一口气,回头望去,正对上那双清朗的眉眼。
“太子殿下。”她轻声道。
魏珩看着面前人恢复一贯冷寂的眼眸,内心叹了一口气,面上却不显,只挂着和善的笑意道:“它还认识你。”
盛昭宁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猫,“殿下一直将它养在身边?”
魏珩点了点头,“当日把它抱回东宫,便将它留了下来。”
一晃已有数月了。
盛昭宁看着他,沉吟片刻,才道:“殿下此番前往北地,要多加保重。”
这一路,盛昭宁心知他定是不易的。
魏珩自小长在宫中,或许连京城都未出过几次,如今骤然去到荒地,还不知会面临什么。
更何况,他贵为储君,这样特殊的身份不知多少人会觊觎。
此番离京,恐怕正是蛰伏在暗中的人,要下手的最好机会。
其中种种,魏珩并非不知。
他却只是道:“此去不知归时,盛大人留在京中,也要保重身体。”
魏珩想起那日醉酒时,她酡红的双颊和迷乱的双眼,还有那双紧握了一整夜的手,着重嘱咐道:“莫要贪凉,莫要饮酒。”
他私心的,不希望那样的盛昭宁被任何人看到。
盛昭宁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低声应了一句:“是。”
魏珩盯着她看了良久,似是要把她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底。
这一别,又不知多久才会见到。
内心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轻易道出。那隐秘流动着的情感,他不敢轻易说出口,恐扰了她的安宁。
如果这份感情不能够容于世俗,他不愿她去背负那些骂名。
所有的隐忍、克制,永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他一人承受就够了。
盛昭宁,只要这般清风朗月,做那个不染纤尘的盛大人,便好。
魏珩含笑同她告别,掩去眸中苦涩,转身离去。
盛昭宁盯着他默然远去的背影,只觉此刻万千光华似乎都难以掩盖那浓重的落寞。
心中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几乎是不经思考的,完全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殿下,若微臣想与您同往呢。”
眼前,那道身影骤然僵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