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烛台火焰摇曳。
眼前,围着一张木质长桌,坐着两名高级帝国军人、一名护卫兵和一名像是情报军官的人,还有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我。所有人都在倾听这个无赖汉的讲述。
“直接从清扫者那里救了我的不是帝国军。他们只是确认我还活着,为了给我治疗和收集情报才把我带到这里。那个时候我的右脚已经烂掉了,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那么…… 到底是谁救了亨梅先生呢?”
面对我急切的追问,隆根微微垂下了眼睛。
短暂的停顿后,亨梅令人厌恶地翘起嘴角笑了。
“蓝色活体铠甲。”
“什么 ——?活、活体铠甲!?”
我差点踢翻椅子站起来。听到 “活体铠甲” 这个词,我几乎是条件反射。
收集者这个群体原本主要的工作就是追踪包括活体铠甲在内的金属生物和神秘的人工部件。
特别是活体铠甲,它可能成为国家的战力,也可能成为威胁人类的敌人,处于这样的关键位置,所以确保它或者摧毁它是最重要的任务。作为我们的大客户,技术公司也每天都像传达公司训言一样告诉我们,一旦发现活体铠甲就要立刻报告。
“那,那是野生的救了你,对吧!?”
“如果是被驯化的活体铠甲,应该会有驯兽师在旁边,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听从人类指示的被驯化活体铠甲只会听从驯兽师的声音。如果附近没有驯兽师,那就是野生的,也就是一般的活体铠甲。
一般来说,活体铠甲要么对人类完全不感兴趣,要么一看到人就会攻击,只有这两种情况。被驯化的活体铠甲是前者中那些原本对人类不感兴趣的个体突然对人的声音有反应并服从的稀有存在。能让它们有反应的人简直就是天才,这不是靠努力就能做到的。很快技术公司就会给予巨额奖励并进行调查,调查结束后活体铠甲就会归国家所有。
但是亨梅坚持说他遇到的既不是这两种情况。
“那个冰冷的铁甲胄,说话了。而且说得很清楚。”
这可让我吃惊了。
说活体铠甲会说话,这简直是疯了才会说的胡话。
虽然有能理解人类语言的被驯化活体铠甲个体,但从没听说过会主动和人说话的。
“那个 —— 这不是梦,对吧?”
“你不相信也没办法。我还活着就是因为那家伙。”
似乎预料到了我的反应,亨梅用缠着绷带的脸熟练地抽着烟。
“那家伙在我倒下的旁边一瞬间就把清扫者切成了碎片。不知道它是怎么分辨的,它朝我走过来,还说‘你知道吗’。简直就像个文雅的男人,对吧?”
“文…… 雅的男人。”
我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救了修妮娅?冯?洛尔和解放者法蒂玛的青年的脸。
他说对保护她们负有责任,对收集者联盟对解放者的处理方式感到愤怒,现在鲁莽地挑战混合体的男人,阿马米。
流浪者大多是些无赖之徒。其中比较聪明的人会加入收集者组织,那些坏点子多的人就会去当强盗。
但是,阿马米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有着自然的礼仪、诚实和整洁,拥有能和智囊团平等对话的知识,但又似乎缺乏一些常识,是个奇怪而独特的存在,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某个深闺里的贵族。
“派遣官大人?”
“啊…… 不,没什么。”
被盖布尔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立刻把思绪甩开。
不管那个男人多么不可思议,他和活体铠甲不可能有联系。人就算穿上铠甲,也不可能变成那个怪物。
“你不相信也正常。但是,我们的解放者和智囊团还活着,对吧?是谁救了他们?”
“是一个叫阿马米的人。”
听到这个陌生的奇怪名字,亨梅眼神变得锐利。
“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是谁?”
“前几天出现并救了他们两个人的男人。他自己说他是流浪者,还失去了记忆。”
“失去记忆的流浪者…… 嗯。”
“亨梅先生觉得那个男人和那个活体铠甲有关系吗?”
一直沉默的隆根插嘴问道。
一个自称失去记忆的青年和会说话的活体铠甲的组合确实很不可思议。
但这终究只是一些奇怪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它们拼成一个整体。
发出低吟的是传说中头脑聪明的盖布尔。
“派遣官大人,关于那个叫阿马米的男人,你有什么信息吗?”
“阿马米先生吗?除了他是失去记忆的流浪者之外,还有就是他徒手决斗能打败奇美拉金姆,是个很厉害的人 ——”
“能打败金姆!?”
我的话被隆根打断,他把庞大的身体猛地探到桌子上。
他咬着牙,露出既懊悔又似乎有点愉快的复杂表情。
之前一直觉得他像块岩石,但现在看来他只是个普通人。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金姆有这么大的反应,我向盖布尔投去求助的眼神,小个子男人无奈地耸了耸肩。
“隆根军团长在战场上多次和奇美拉金姆交手。金姆个体非常强大,军团长和它单挑也只能打成平手。”
“没错。我一直想有一天能在堂堂正正的单挑中用人的力量打败金姆…… 没想到被别人抢先了。”
他既为自己没能打败金姆而懊悔,又为人类获胜而高兴,陷入了两难。隆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小声道歉说自己失态了。
看到这一幕,亨梅笑得很开心。
“我一直觉得你在战场上已经很像个怪物了,但那个叫阿马米的家伙才是真正的非人。肯定是那个老太婆随便找个借口就让他和马夫菲决斗了吧。”
“嗯,你很清楚嘛。就是这样。只是…… 那个被打败的马夫菲先生,医生说他暂时无法恢复了。”
听到这个,亨梅也无话可说了。不,应该是说不出话了。
盖布尔似乎也知道马夫菲,他皱着眉头说 “怎么可能”。
“那个叫阿马米的男人,多么勇猛啊。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把他招到我的部队里 —— 盖布尔,怎么样?”
“如果这是真的,我们不能不联系他。但是活体铠甲的事情不弄清楚也不行。总之,先收集关于阿马米的信息吧。”
隆根点点头,靠在椅背上。突然增加的重量让木制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抱怨声。
盖布尔让护卫兵去传达什么命令,做完这些后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抬起头。旁边的亨梅也用左手捂着脑袋,仰望着天花板。从他嘴里嘟囔着 “马夫菲被打败了” 来看,他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连续听到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大家都露出了疲惫的神色。只有那个一直没有参与对话、只是不停地记录的情报军官在忙着确认自己的笔记内容,但他迟早也会觉得这是个荒唐的故事而发笑吧。
会说话的活体铠甲的证人,身份不明的豪杰的存在。仅仅这些就已经让人应接不暇了。
然而……
“隆根军团长!”
一个惊慌失措的传令兵以几乎要踢破门的气势冲了进来。
盖布尔立刻斥责他的无礼。
“什么事!我们正在开会!”
“伊尔巴诺百卒队的塞克斯顿有紧急报告!伊尔巴诺百卒长战死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隆根慢慢地站起身来。
房间里突然弥漫起一股肃杀的气氛,这不是我的错觉。
多久没有做梦了呢?
自从醒来后,一直很忙,都不记得自己做过梦了。也许只是忘记了。
而且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也很罕见。虽然听说有人在梦里能自由行动,但我似乎没有这种才能。
眼前像电影一样播放的景色中,出现了熟悉的面孔。
笹仓佐仓大佐正在给新兵示范手臂的挥动方式和如何攻击对手的要害。
明明都四十多岁了,还这么拼命。其他大队长们苦笑着,但她却毫不在意,露出洁白的牙齿,在被太阳晒黑的脸上露出豪爽的笑容,脸上的皱纹和伤疤也更加明显。
被选为训练对手的一名小队长脸色发青,被推到前面谁都会这样吧。
他被一次次扔出去,又被大佐骂着站起来,结果又遭到各种格斗技的攻击。他说不行了要投降,结果又被用锁技,最后被关节技制服,像海象一样拍打着地面。
这时出现了另一个人影,一拳打在笹仓大佐的头上。我只知道一个人敢对大佐这样做。
“笨蛋,做得太过了。” 喊出这句话的是师长高月准将。
对于已经步入老年的高月准将来说,笹仓大佐也像个孩子一样,被骂得缩了起来。这已经是常事了,周围的人都没说话。
但每次到最后高月准将都会说 “如果要打,就和天海打”,这让我一直很疑惑。也许我不太擅长应付高月准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和兴高采烈地要用近身格斗术挑战的笹仓大佐交手,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以我现在的身体根本不行。
“饶了我吧,大佐。我刚刚在战场上进行了解除限制器的战斗,全身都是伤。”
我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发出声音,而大佐露出惊讶的表情更让我吃惊。
“你又这么干了。每次你倒下后,卫生队都会来抱怨。”
“话虽这么说,但我觉得总比死了好,所以就忍不住这么做了。”
“每次看到你倒下,那些哭喊着的护士来抱怨的时候,我就很头疼。如果你不想让女人哭,就变得足够强,正常战斗也能赢啊!”
我说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人,结果头上又挨了一拳。我眼前好像出现了星星。明明是在梦里,却这么真实,连疼痛都能感觉到。
我想找借口说我已经尽力了,但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而笹仓大佐的声音却依然清晰。
“还是说你害怕喜欢上某个人?所以你才总是用这么鲁莽的战斗方式!”
突然,视线一片黑暗,我感觉身体飘了起来,连叫都叫不出来。
我觉得自己害怕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吧。在黑暗的视线中,我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我伸手去抓,手上感觉到了柔软温暖的触感。
刚才还很清晰的意识现在变得模糊不清,白色的光非常刺眼,刺激着我的视神经,很疼。
我好像听到了声音,但很模糊,只感觉到一种慌乱的气氛。
但是,很快我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晃,一切都慢慢开始动了起来。
适应了光线的眼睛和正常工作的瞳孔告诉我这是现实。清晰传来的声音也让我意识到这是现实。
我伸出了手。不知道是不是和梦有关,我摸到了柔软温暖而且湿润的东西。
“修…… 妮娅……?”
美丽的绿色眼睛在晃动。我的手似乎摸着她的脸颊。
我明白了为什么会被那样骂,差点笑出来。笹仓大佐说的卫生兵就是她吧。
听到我模糊的声音,修妮娅紧紧握住我放在她脸颊上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
—— 又让你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