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叶昭进入亭子,看到一男一女坐在那里。男的十七八岁,俊雅清秀。旁边的女子二十岁左右,容貌姣美,气质高贵。两个人衣饰华丽无比,便是静坐着也会散发出不容亵渎的气势。身后有几个丫头婆子,穿着打扮也是不俗。
叶昭弯腰一礼,冲着那女子道:“叶昭见过郡主。”
那女子正是慧宁郡主,她盯着叶昭,从上到下细细地打量,却也不叫叶昭起身。如此僵持了好一会儿,叶昭身子有些摇晃。慧宁郡主方才淡淡摆手:“起来吧。”
叶昭起身,旁边那个年轻男子亦站起来,对着她微笑。
叶昭福了下身子,行了半礼,道:“郭二公子安。”
那人正是国公府二公子郭望舒。他听到叶昭这般称呼于他,心里略有些异样,便笑道:“昭昭小时候叫我二哥哥,如今这样称呼,显得生疏了。”
慧宁郡主皱眉道:“你也说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你们都大了,男女有别,不要再哥哥妹妹的叫了。”
叶昭点头:“郡主说的是,叶昭记下了。”
郭望舒看了下慧宁郡主,眼中闪过一线不悦。
慧宁郡主装作没有看见,对叶昭淡淡道:“你早猜到是我们了?”
叶昭不语。
慧宁郡主身后一个婆子轻声叱责:“大胆,郡主问话要回答。”
叶昭顿了下,道:“是。”
慧宁郡主指了下凳子:“坐下吧。”
有丫头先过来在凳子上铺上软垫,请叶昭入座。
叶昭点头,随意坐了上去。
旁边众人都是一怔,一般闺阁女子,尤其是官家千金,行坐皆有教导,一张凳子只会坐小半侧,这叶昭却似浑然不知,几乎坐满整张凳子,且状似无意把一条腿架在了另一作腿上,虽然在裙子下面,但旁边的丫头婆子却也都瞧见了。慧宁郡主面色冷淡地低头喝茶,郭望舒神情略有些尴尬。
叶昭注意到大家的目光,便讪讪放下了腿。
旁边也已上了茶水糕点果子,令叶昭惊奇的是居然有一盘坚果是香榧,想来顾家的生意做得不错,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他们的炒货,不过这盘香榧是剥好的果仁。
郭望舒见叶昭眼望那香榧,便把盘子推向了她,轻声道:“尝一下看看,以前应该没有吃过。”
叶昭谢过,取了几颗放在嘴里咀嚼,这坚果自己剥着吃才有趣,处理干净的吃起来总是少了些味道。
郭望舒含笑道:“可还喜欢?”
叶昭点头。
郭望舒立即回头道:“小翠,你包一些给叶二小姐带回去。”
叶昭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那叫小翠的丫头已答应着出去了。
郭望舒还要再说什么,慧宁郡主看看他摇头,他便住口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昭。
慧宁郡主放下茶杯,早有丫头接了过去。她语气清冷道:“叶二姑娘平素喜欢做些什么?”
叶昭:“喜欢做什么?”她嚼了下香榧,想了想,“放羊。”
一时众人都愣住了。后面有个丫头想笑,却被个婆子横了一眼,忙低下头。
慧宁郡主与郭望舒对望下,皆一脸愕然。
慧宁郡主道:“叶府里有羊吗?让你放?”
叶昭摇头:“是山里有羊,我放了七年羊了。这里的家里没羊。”
郭望舒知道叶昭走失几年生活不易,却也没想到她在山里竟到牧羊的地步,想来生活极其好艰难,现在听她说起,心下有些恻然。
慧宁郡主又道:“你会些什么?比如读书绘画?唱歌跳舞?”
叶昭一一摇头:“不会。”
郭望舒道:“我记得你三岁就启蒙,六岁就熟读四书五经。”那时的小昭昭,还经常缠着他问东问西,聪明得紧。
叶昭:“都忘记了。”眼中有迷茫之色。
郭望舒服心里怜悯,道:“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你可想学吗?”
叶昭摇头:“不想。我觉得放羊挺好。”
慧宁郡主扭过脸去伸手,丫头忙把茶盏送上。
叶昭看着桌上的糕点,忽然不好意思地娇笑了下,道:“一早起来为了参加这个品茗会也没吃东西,这会有些饿了,我......”
郭望舒忙将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又叫人再去准备点吃食,叶昭忙摆手:“这些就够了。我以前可没吃过这么精美的点心。”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郭望舒看着她,轻声道:“昭昭,这些年我母亲一直念叨着你。”
叶昭心中一滞,却咬了口糕点,慢慢道:“那多谢国公夫人。”
郭望舒微怔:“你小时叫我母亲姨姨的。你都忘记了?”心中有些失落。
叶昭嗯了声,道:“小时候的事都不太记得了。”又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大口,不像大家闺秀般细嚼慢咽,差点咽到自己,咳了几下,眼里泛出了一点湿意。
郭望舒忙递杯水给她。
叶昭急忙接过杯子,咕咚饮了一口,放下杯子,长吐一口气,随手擦了下嘴,又拍拍身上掉下的糕点屑。
慧宁郡主双眉拧得更紧了。
郭望舒又给叶昭倒了杯水:“慢点吃,小心咽到。”
叶昭双手直摇:“不吃了,吃饱了。”
郭望舒又说了些叶昭小时候的事情,叶昭只说忘记了便不接话。慧宁郡主也随意问了些叶昭回城后的情况,叶昭便说祖母父亲待她很好,并不多言。
一时气氛有些沉默,郭望舒忽道:“昭昭,你想去国公府吗?”
慧宁郡主立马转头看他,脸色有些许变幻,郭望舒装没看到。
叶昭却慢慢问道:“去国公府干嘛?”
慧宁郡主又和郭望舒对望,她是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
慧宁郡主审视她一番,道:“国公夫人曾和你母亲有口头约定,给你们定了娃娃亲。这事情你不知道?”
叶昭:“不记得了。”
慧宁郡主:“你祖母父亲应该跟你提起过。”
叶昭点头,淡淡地道:“是。但是无媒无聘。”
慧宁郡主被她这个态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又道:“我们还没到江甬府城,便收到了信儿,城里满是卫国公府要跟叶家结亲的传言。”
叶昭:“你们不是已经破局了?且叶家也摊上了趋炎附势的名声。”
这么直白!慧宁郡主秀眉微挑:“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心里有了揣测,但不敢确定。
叶昭正色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的意思。你们已对外明示,国公府跟叶府没有所谓的结亲之说。”
真是心累!扮了半天傻子了他们还问她要不要进国公府。叶昭不想再装了,站起身来,轻声道:“叶昭,言语粗俗,举止无状,不配入国公府;叶家,无凭无媒,不宜与之结亲。”
说完她看着慧宁郡主:懂?
慧宁郡主点头。
叶昭随即出了亭子,示意白银转身就走。
郭望舒:“昭昭,你......”
叶昭吐出一句话:“后会无期。”转角人影消失。
郭望舒呆立在那里,茫然问道:“她是什么意思?”
慧宁郡主悠然道:“就是字面的意思,她不想嫁国公府,但是要借我们的口来拒绝叶家。”
郭望舒有些傻住了。
慧宁郡主脸上浮现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轻笑道:“这个结果可真是出乎意料。”
叶昭白银走出假山的时候,叶子兰也迎了出来,她往假山上看了看,没有看到什么人,便笑道:“二姐姐,园子风景如何?”
叶昭:“不错不错。”
那边便有丫头过来道:“我们夫人让我送二位姑娘出去。”
叶子兰只得跟随丫头,与叶昭一起回到了大花园。她们找了一回叶子吟,见她正玩投壶玩得兴起,便也没打扰,叶昭白银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叶子兰这回没有跟着叶昭,自己带着丫头在叶子吟的周边找些合眼缘的小姐们聊天。
白银看四下无人,轻声道:“方才在亭子里,我怎么听着小姐像是不愿意嫁以国公府一样?”
叶昭叹了口气:“你没听错,我确实不想嫁过去。”
白银不明所以:“为啥?那个郭二公子看起来人挺好的,对你也很亲切的样子。”
叶昭沉默,然后道:“我心里当他是兄长一样,不想连累他们。”
白银更是糊涂:“连累什么,听着很复杂?”
叶昭长叹一声:“有些事以后慢慢再说吧。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后,我会离开叶家的。”
白银惊喜道:“真的,你带上我吗?”
叶昭:“如果可以,会的。”
白银笑了,在她耳边道:“我知道小姐要做一些重要的事,我不问,等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说。”
叶昭斜了她一眼。
白银:“前几天有天晚上你半夜偷偷出门了,快天亮才回来。”
叶昭眯了下眼睛。
白银忙道:“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还帮你盯着余妈是不是睡得稳,你放心,没有人知道,除了我。”
叶昭嘴角弯了起来,夸道:“真棒!”
白银又极其神秘地凑到她耳边,道:“小姐,你是不是戏本子上说的侠女?会飞檐走壁的那种?”
叶昭抽抽嘴角:“不是,你也说那是戏本子上的,怎么真有呀?”
白银很以为然地道:“戏本子也是由生活里的事编来的,你肯定是。这本事你也是放羊的时候学的吧?”
叶昭拍拍她:“猜得不错,真棒!”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大家慢慢地散去了,叶子吟叶子青才找过来。叶家三姐妹出门上马车的时候,有丫头送过来一些香榧给了她们,三姐妹坐着马车回叶府。
等回到家中,三人先去见了祖母。
叶老夫人自是着急知道叶昭的情况,便敷衍地打发叶子吟叶子兰回去休息,待二人离开以后,她忙问叶昭与慧宁郡主郭望舒见面的情景。
叶昭简单概括:“他们只谈了些往事,那些也是我记不起来的,又问我在山里的生活怎么样。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不喜欢我,对我一直冷冷淡淡的。”
叶老夫人心里失望,道:“哦?”
叶昭装作苦恼道:“他们是大户人家,看着那一大群的人,都穿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戴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首饰,又丫头婆子的围着,我就很胆怯,失手打了杯子,又......喝水呛到了,应该是有些失礼。”她干脆低下脖子。
叶老夫人气道:“白教了你这么多天 ,还夸你学得好,谁知这么上不了台面!”
叶昭:“祖母教训的是。”
叶老夫人挥手让她离去。
叶昭出了院子,与白银击了下手掌,搞得白银不明所以。
李红儿听说叶子吟后来没有跟叶昭在一起,气得直捅她的脑门。芳姨娘听叶子兰说被拦在了房屋内,没有跟着叶昭进亭子,也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等后来听到叶老夫人很不开心,便知道叶昭跟郭家的见面怕是不太满意,李红儿芳姨娘则心里舒服了些。
晚上叶知秋回来后,到叶老夫人房中,两人商量了很久。叶知秋此时已深知他们根本不是跟卫国公府一个层次的人,不敢再出什么主意来算计。叶老夫人亦被国公府这副作派搞得如同两拳打在棉花上一般,她心里无底,只是就这么算了,又很是不甘,心里便是生出许多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