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众人一听都是一愣,特别是董富贵和王保财。不过董富贵和王保财毕竟是聪明人、反应快。他们两个立刻跑到牛金的身旁,一左一右的俯下身去跪拜行礼。
“草民见过国公爷!”
其余在场的卫所士卒还有军户们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等到那边都已经磕上头了这才反应过来,一窝蜂的呼啦一片倒身跪拜。
魏渊尴尬的坐在马上,说实话不只是他,连柳如是和身后李奉之等人都集体犯了尴尬症。
不怕撒谎,就怕撒谎之后立刻被拆穿。
废了半天功夫,魏渊总算是找了个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由头搪塞了过去,董富贵和王保财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深究这些。牛金是个粗人,想深究也只能是想想了。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魏渊只能开启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的b计划了,他先是单独把牛金喊到了一旁。
“我说老牛,你为什么抓这些军户。”
牛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回国公爷的话,俺牛金是个粗人,上头让干啥就干啥。”
“我看你一点也不粗,你还知道一个军户五两银子赎回去呢!”
牛金听闻这话赶忙解释道:
“哎呀国公爷!您可别误会小的!下来抓人俺是奉了上头的命令,用银子赎人也是上头的命令啊!”
“上头命令你一个人五两银子了?”
面对魏渊质疑的眼神,牛金咧着大嘴笑了起来。
“啥都瞒不过您老人家,上头只说了用银子赎人,没定多少,五两是俺自己定的。”
魏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哎,那你估计不好交差了。”
牛金见状立刻慌了。
“啊!咋的了?”
“现场市场价都是十两一个人,你亏了。”
“啊!十两!俺以为五两已经够多了,这帮天煞的龟孙子,竟然要十两。十两。。。十两我也拿不出来啊!”
看着眼前头脑不太灵光的牛金,魏渊调侃也感觉够了,于是便出言安抚了他几句,紧接着将话头引到了正题上。
“是那个新来的薛明让你这么干的?”
“哎呀国公爷,您老人家真是神了。薛指挥来了之后就说要清查军田,俺这才领了这趟差事。”
事情虽然简单,可魏渊的心里却犯了嘀咕。
明明是自己想要去清查金山卫军田被侵占的问题,可这个新上任的指挥使怎么也要查呢?这些军田不应该都是他们自己人侵占的吗?他能查出什么来呢?
可转念之间,魏渊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通过拿银子赎人这句话,可以看出这个薛明深谙军田里面的猫腻,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都是最下层的军户和靠着军田吃饭的小乡绅们,真正的大户人家他是不会去招惹的。
突然之间,一个想法一闪而过,魏渊坏笑了起来。
“正好,咱们来个将计就计。”
“啊?什么将计就计啊国公爷?”
“没你的事,你就按我吩咐的办就行了。”
牛金哪里知道魏渊的坏,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俺明白了。”
接下来的事不仅出乎牛金的预料,更是大大出乎了董富贵和王保财的预料。
铁面无私的晋国公不但没有放过那些军户们,还严令牛金将这些人统统抓了起来,绝不允许用银子来赎人。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
“本国公奉钦命总督江南税务,侵占军田乃是大事。我既代天巡视,自然要一查到底。”
魏渊命牛金率领手底下的军卒将整个娄县涉及到的军户统统带了过来。同时,他命王保财将手中掌握的军户地契的租赁合约拿出来,一一做了登记。
董富贵见状着急了,魏渊是他带来的,这要是因为军田上种植桑苗的事牵连了王保财,那他心里可就大大的过意不去了。
可王保财却显得很平静,对于魏渊的决定他并无半点异议,而是立刻去执行。
董富贵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去求魏渊,于是找个机会将王保财拉到了僻静处,歉意的说道:
“保财兄弟,我这、你看这事弄的,我太过应不去了。”
王保财则一副疑惑的表情。
“董兄这是哪里的话,晋国公可是你我这辈子都高攀不起的人。今日你将他带到了我这,对你我来说,这可都是天大的造化。咱们可得好好干。”
王保财一席话顿时令董富贵豁然开朗,是啊!要真能搭上魏渊这根线,倾家荡产也值了。于是他也跟着王保财一起为清查军田租赁的事情跑前跑后。
一群人忙活了半天的时间,总算是将基本情况摸了上来。由于军户们的情况基本一致,于是魏渊决定统一写了一份供状,然后由娄县军田涉及到的军户共328户一起在供状上签了字。
而通过王保财提供的地契租赁合同来看,娄县的军田同牵扯出11位本地乡绅,而这11位乡绅中,有一人所占的土地数,达到了总数的九成以上。
“是那个周东海?”
“没错,正是此人。他是钱谦益堂叔钱国利的女婿。”
魏渊冷笑了两声。
“这下可算是找到正主了,咱们得把孙公子的那笔旧账一起给算了。”
“不过这么周东海目前下落不明,缉捕他可能还要废一些时日。”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跑了他周东海,不是还有那个钱国利呢吗,我看他这次怎么脱身。”
魏渊在娄县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金山卫里的薛明不可能不知道。当手下向他汇报这是情况的时候,薛明倒是显得并不在意。
“盯紧这个国公爷就行,就凭他手里的那几个人,翻不了天的。”
“可是指挥使,小的听说这个魏渊邪乎的很。走到哪哪就是一片血雨腥风。”
薛明听罢摆摆手。
“那他是没来江南,钱秦两家扎根江南八百余年,唐宋元明都换了四朝了,也没见人家倒台啊!这孙悟空跳不出五指山,再说他魏渊最多算个野猴子罢了。不用理他,听指挥使令,今日起金山卫所有将校无本将手谕,一律不得调兵外出。”
传令人正要离去,薛明又叫住了他。
“还有,把那个牛金给老子绑回来!我要给这位国公爷一个下马威。”
就在魏渊等人在位于娄县王保财家中的临时指挥所忙碌的时候,一大队金山卫的士卒赶了过来。
“启禀国公爷,奉指挥使令,鉴于当前海上流寇又起,金山卫需全部回营驻扎。还望国公爷见谅!”
魏渊正要说点什么,那名带队的军官又双手奉上了一封南京兵部的手令。
看罢手令魏渊冷笑了起来。
“钱尚书还真是考虑的周到啊!”
有明一代,对于卫所的管理是极其严格的。即便是皇帝要调用卫所的军队,也需要以圣旨的形式传令兵部,然后以兵部的名义下达。
钱谦益作为南京兵部尚书,当下除了皇帝和管辖江南的督师外,其余任何人没有权力向他下达指令。魏渊作为专项的江南税务钦差,更是没有这个权力。
眼看不能硬抗,魏渊只得答应金山卫的军卒们将牛金等人带了回去。不仅是牛金这些人,金山卫还以兵力不足为由,将那些耕种的军户统统带回了卫所。
魏渊看着手里那些军户的供状,不禁感叹道:
“还好咱们下手早,要不然什么都得不到了。”
金陵城内,南京兵部尚书钱谦益的府邸灯火通明,钱谦益一身儒士的装扮,正在同满屋的宾客推杯换盏,一品良辰美景。有些宾客诗意大发,忍不住赋诗一首。这些诗词中,如果有哪篇能得到钱谦益的肯定,便会换来众人的一片叫好之声。
钱谦益正喝的兴起,微醺的脸上满是笑意。这时一名家仆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钱谦益听罢顿时收了笑容,问道:
“人现在何处?”
“小的将他安置在后堂了。”
“带我去!”
钱府是一栋典型的江南园林建筑,九曲回肠,一步一景。钱谦益在家仆的带领下来到了后堂,只见一名男子正焦急的等待着什么。看到钱谦益前来,那人扑通跪了下来。
“大爷!大爷您可得救我啊!”
钱谦益先是看了看四下,确认无人之后立刻将那男子拉起进了小屋。
“东海,不是不让你来我这嘛!你怎么搞得!”
“大爷啊!现在只有您才能救我了!”
“别慌张,把事情详细说与我听。”
“原本我以为躲在金陵城的私宅之内能万无一失的,那谁想那魏渊实在神通广大,近几日我得到消息,金陵城里竟然来了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都是奔着我来的啊大爷!”
“东厂和锦衣卫的番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这消息准确吗?”
“千真万确啊大爷,您可得救救我啊!东海要是到了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钱谦益素闻魏渊同厂卫特务机构关系密切,听周东海这么说,他心里也犯了嘀咕。不过钱谦益毕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片刻不安之后,他对周东海说。
“莫慌,这几日你就先在我府上住下。待我写信问问京城再作定夺。”
“东海还有一事向大爷禀报。”
“何事?”
“那魏渊开始在娄县清查军田的事情了。”
钱谦益听罢得意的一笑。
“此事薛明已经向我奏报了,放心吧!南直隶的兵权在咱们手里攥着呢,魏渊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没有军队的支持,彻查军田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听完这些,周东海的神色稍稍缓解了下来。
“还是大爷您高明啊!提前布置了薛明这个棋子,咱们倒是要看看那魏渊能翻出个什么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