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军大营的覆灭,被围困了近一年的锦州城终于摆脱了满洲人的封锁。从代善军中缴获的大批粮草辎重,一车一车的运进已经断粮许久的锦州城。当军容严整的明军列队进入饱受战火洗礼的锦州城时,城内百姓无不箪食壶浆夹道相迎,这些生活在战火一线的百姓们无不激动的热泪盈眶,庆幸又挺过了一劫。
魏渊与祖大寿率领着得胜之师刚刚入城,便有探马来报。
“启禀大人,洪督师的大军已经渡过小凌河,正往锦州城方向开来。”
魏渊身旁的张大强咒骂道:
“打仗是他娘的王八脑壳---伸一下,缩一下。这抢起功来倒是比谁跑的都快!”
一句俚语惹得在场诸将忍不住笑出声来。
魏渊将脸一沉,说:
“哎!大强,休要乱讲!”
尽管魏渊对洪承畴也是有诸多的不满,可当着祖大寿、马科等人的面,张大强如此说还是有欠妥当的。
马科一脸不屑的接过话茬道:
“这话是话糙理不糙,洪承畴这个老狐狸心里的算盘多着呢。他知道我与侯爷您不和,这才故意安排我负责增援,他分明就是居心叵测,想陷侯爷于险地。”
祖大寿也随声附和说:
“是啊侯爷,末将也听说这洪承畴妒心甚重,当年孙传庭在陕西同他一起剿匪时便没少吃苦头。”
魏渊听完众人的话之后并没有表态,而是岔开了话题吩咐道:
“咱们还是准备准备迎接洪督师吧。”
率领大军前来的洪承畴此刻可谓志得意满,他骑着高头大马,在沿途百姓的歌功颂德中缓缓进入锦州城,蓟辽督师的帅旗在他身后迎风招展,大批盔明甲亮的亲兵拱卫在他的左右。
进入瓮城之内,洪承畴一看便看到了早已恭候多时的魏渊等人。他轻轻一纵,很是利落地翻身下了马。朝着魏渊等人拱了拱手道:
“安东候辛苦!诸位将领辛苦啦!”
魏渊客气的回礼说:
“魏渊见过督师大人。”
洪承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开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城楼,手里精美的马鞭悠然地拍打着大腿外侧。
“魏侯爷,走!咱们上城楼上看看去。”
城墙上列队的将士挺枪持盾,纷纷向洪承畴行礼致敬。洪承畴在魏渊与一干文武官员的簇拥下缓步登上城楼,显得很是悠然惬意。跟随在洪承畴身后的魏渊则有些面色凝重。
登上城楼的洪承畴驻足远眺,不禁感叹道:
“吞吐天地,虎踞龙盘。雄关!果然是座雄关啊!”
锦州城尽管城池的规模不大,地理位置却是极为险要的。从华北平原出关至东北平原,所经过的地区大多是崎岖的山地,不便通行。因此海拔较低,地势平坦的辽西走廊就成了必经之路。锦州恰好就是扼守走廊的咽喉要地。
当年同样身为蓟辽督师的孙承宗正是看中了锦州重要的地理位置之后,围绕锦州城打造出了着名的“关锦防线”。此后历经多任蓟辽督师兴建,拥有完善城防体系的锦州城已经被武装成了一座铁打的要塞。瓮城、塔楼甚至是炮台等防御设施那是应有尽有。难怪皇太极强攻锦州数次却屡屡碰壁,最后不得不采取围而不攻,困死锦州的策略。
手握如此雄关,洪承畴心中又多了几分底气。此刻算上锦州城内原有的5000守军和魏渊的部众,守卫锦州城的将士已经达到了多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粮草方面,魏渊带来的粮草加上从代善营中缴获的大批军马钱粮,这些物资至少足够支撑大军坚守城池一年有余。同前不久狼狈逃往松山堡相比,如今的洪承畴算是彻底的咸鱼翻身了。
正在远眺的洪承畴突然转过头来,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向魏渊说道:
“魏侯爷,为何闷闷不乐啊?”
尽管对洪承畴有诸多的不满,但魏渊心里清楚此时此刻是绝对不能与这位蓟辽督师撕破脸皮的。想到这,他指着一面傲然迎风飘扬的明军大旗,语气平淡的回答说:
“督师兵锋所指我军无不摧枯拉朽,战无不胜。我只是突然间为那些战死的大明健儿感到悲伤,感叹他们无法看到今日我军大胜的景象。”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在恭维洪承畴,可是里面却也隐约透露出着不满。墩台山、小凌河接连着两次恶战下来,魏渊手底下的一万多人马战死了几乎近5000人,损耗颇大,甚至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而洪承畴消极避战自保,两万多人马几乎毫发无损便进入了锦州城。
城上诸将自然都明白魏渊话里有话,曹变蛟、祖大乐等人都在暗自为魏渊鸣不平。可洪承畴倒是显得并不在意,这位蓟辽督师的心里的小算盘早以打好。尽管出力不大,可不论是收复杏山城,还是解锦州之围,身为督师的他功劳自然是不小的。在向朝廷请功的奏表中,深谙官场之道的洪承畴自然懂得如何用笔墨去争取战场上欠缺的军功。
由于日后面对皇太极时还需要魏渊手中的精兵为自己效力,洪承畴决定暂时安抚一下损失惨重的魏渊,他的面容突然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说道:
“今日能有如此成果,全赖安东侯一人力挽狂澜!本督准备向朝廷写奏表,替侯爷你请下大功一件。”
洪承畴的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眼神里的东西却深不可测。
你以为你充英雄立下大功,所有人就会对你心服口服吗?魏渊啊魏渊,你也太嫩了。为将之道你也许真的是个天才,可说到为官之道嘛,小子你就差远了!今日将所有的功劳都算在你的头上,让你成为众矢之的,看看以后这军中诸将还有谁肯为你说话,还有谁肯伸手帮你一把。
魏渊闻言之后并没有立刻表态,他敏锐的注意到洪承畴温言良语的背后,事情并不简单。后世的魏渊对厚黑学也算是有所了解的,更何况经历过在京师的那一场权力的游戏之后,他更是明白政治这个看不见的战场要远比看得见的刀枪战场要凶险的多。
魏渊稍作沉思,便笑了笑回答说:
“魏渊谢过督师大人的好意,可这头功无论如何我魏渊是不会接受的。”
年少得志,应该正是轻狂之时才对。可魏渊身上那股与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老成却令洪承畴倍感意外,特别是那一笑,甚至令久经宦海的洪承畴心中生出了几分寒意,蓟辽总督的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哦?这、这是为何啊?”
“这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是您洪督师的功劳;率军克复杏山城,击溃孔有德等叛将则是曹变蛟、祖大乐两位将军之功;小凌河前激战,若没有马科将军的援助,我魏渊能不能活着站在此地都是个问题;更不用说祖大寿将军的关宁铁骑给代善的那致命一击了。对了,还有王廷臣、白广恩等将军,没有他们的浴血拼杀,哪里会有我军今日的大胜呢?因此我说这个首功我魏渊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洪承畴沉默了,彻底的沉默了。如果说之前魏渊令他震惊之处主要是在军事方面的才能的话,那今天洪承畴看到了一个在政治上同样成熟的魏渊。
雨露均沾,在自己吃肉的同时还不忘了让众人喝汤。这样的人是可怕的,尤其是在军队这种组织形式内。太可怕了!洪承畴的心头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行!必须除掉他,留着他绝对是个祸害!
内心激烈的斗争没有丝毫反应在脸上,洪承畴依旧是一副笑脸道:
“哈哈哈,魏侯爷还真是谦虚啊!好,既然如此,那就依侯爷之言,本督替众位将军一起请功便是!”
“谢过督师!谢过魏侯爷!”
洪承畴很享受这种处于权力核心地位的感觉,他习惯性地细眯着眼,再次扫视了一下掌控的一切。明军衣甲鲜明,旌旗蔽野,军容极为雄壮,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当然,除了魏渊...
当夜的锦州城内灯火通明,明军的庆功宴一直举办到了深夜。除了留下必要的军士负责守城巡逻外,明军将士得到了久违的休息与放松。
尤其是魏渊所部,自从在小凌河城登陆以来,接连几场恶战下来,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今天解了锦州之围,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魏渊在洪承畴督师行辕内匆匆敬了几杯酒之后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到了自己的营内。在经历了几番残酷的杀戮之后,此刻的魏渊只想要自己静一静。
在缴获的战利品中有不少西域而来的葡萄酒,美酒甜香四溢,月光之下精美的夜光杯边缘闪耀着迷人的光辉,魏渊低头凝望醇红的酒水,映入眼帘的满满都是鲜血...
生者如斯、逝者永存...
那些离去之人看不到的明天就让我魏渊作为你们的眼睛去看吧。心中背负着光明的理想,哪怕用最肮脏的手段也在所不惜...
寂静的夜悄无声息,隐匿在月光阴影下黑暗角落里,几个黑衣人动作麻利的干掉守卫,犹如鬼魅般潜进了魏渊的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