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督师!洪督师!天大的利好消息啊!”
风雪之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军披甲急匆匆登上了城墙,洪承畴循声望去,来将乃是援剿总兵祖大乐,此人是锦州守将祖大寿的堂弟,同他的堂兄一样,也是位能征善战的武者。在祖大乐的身后,还跟着白广恩、王廷臣、曹变蛟、马科四位总兵官。
洪承畴正在忧心城防之事,听闻祖大乐之言说道:
“战况已然是如此境地,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祖大乐身材高大,嘴巴上留着很是标准的八字胡,说起话来声如洪钟,底气十足。他朝着洪承畴抱拳回答说:
“绝对是好消息啊我的洪督师!探马来报,有我大明的援军自海上而来,昨日于小凌河城外大败阿济格统帅的正白旗,现在正赶来咱们松山堡支援呢!”
祖大乐边说着视线越过了洪承畴,他抬手指向了城外的那支军队,兴高采烈的说:
“喏!他们来了!”
“什么?!”
洪承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廷派来了援军?还是从海上赶来的?竟然还大败阿济格部!这是真的吗?
洪承畴愣了愣,随后猛的转过身去眯缝着眼睛仔细瞧看起来。
鸳鸯战袍!是鸳鸯战袍!从军容的装束上便可确认无疑了,果真是大明的援兵!
可为什么会有玄黄天子龙旗呢?洪承畴疑惑的问道:
“援军的将领是何人?”
祖大乐接着回答道:
“援军统帅乃是魏渊。”
“魏渊...”
洪承畴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对于魏渊这个名a字洪承畴并不算陌生,自从被杨嗣昌提拔以来,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魏渊便实现了从区区不入流的团练总兵到封疆大吏的飞跃式升迁,说他是平步青云这一点都不为过。
尽管对名字已经非常熟悉,可对于魏渊这个人,洪承畴却从未打过交道,今日听闻援兵统帅竟然是他,洪承畴不免在心头思量一番。
听到这个名字,辽东总兵王廷臣问道:
“魏渊是谁?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啊?”
王廷臣长年在辽东与清兵作战,在加上他是个粗人,对朝堂之上的人事任免毫不关心,没听过魏渊的名字也就不足为奇了。
山海关总兵马科满脸不屑的表情说: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罢了,能有今日的地位全仗着阉党在后面为他撑腰。此人是个典型的溜须拍马之徒,之前奉承杨嗣昌,后来为了讨好周阁老不惜出卖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杨嗣昌,再后来又投入曹化淳的门下,是个善于钻营的小人,没什么真本事的。”
马科是前内阁首辅周延儒一手提拔起来的山海关总兵,自然看不上扳倒了周延儒的魏渊。而且在东林党人的眼中,魏渊的确已经被划为了阉党一派。
祖大乐听闻此言看了一眼身旁的马科,撇撇嘴说道:
“马总兵这话说得有些绝对了吧。据探马回报,那魏渊依托战船临海结出却月阵,杀得阿济格丢盔卸甲狼狈而逃,我看他还是有些本领的。”
祖大乐是典型的武将性格,在他的眼中,将领是何党、属于哪派这些都无所谓,有没有真本事、会不会打仗才是他关注的重点。看到马科如此诋毁刚刚打了大胜仗的魏渊,祖大乐是打心眼里不痛快。
马科在之前的杏山溃败中被孔友德统领的汉八旗打的大败亏输,麾下基本都打没了,心中正是火大。今日见祖大乐这个职位在自己之下武将竟敢当众顶撞,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提高了声音的分贝呵斥道:
“你懂个屁!侥幸打赢一场算什么!阿济格区区数千骑兵,将之击溃有什么好夸耀的!”
见马科对自己吹胡子瞪眼,祖大乐那倔脾气也上来了,马科为人处世的风格他早就看不顺眼了,今日被马科这么一激,祖大乐也顾不上什么职务高低了,他瞪圆了眼睛回应道:
“马科!你跟老子吼什么!阿济格区区数千骑兵?有胆子你倒是出城去跟敌人打啊!猫在城里背后说人坏话算他娘的什么好汉!”
“你!你!”
马科没想到祖大乐这个粗人竟然会如此的愣头青,当着督师的面说话毫无顾忌,一时间他被呛的面红耳赤,说不出半句话来。
洪承畴尽管心中不悦,但此刻军中刚遭大败,为大计着想,对于祖大乐如此无礼的举动他也只能先行忍让了。洪承畴刚想出言劝阻,谁料祖大乐的倔脾气竟然再度升级了。
见马科不住的用手指点着自己,祖大乐不由分说撸起袖子就准备上前找马科玩命去。曹变蛟见状一个箭步窜了上去,抬手死死的钳住了祖大乐的手臂,低声呵斥道:
“祖将军!督师面前,不可造次!还不速速退下!”
平日里在军中,曹变蛟的勇武那是无人不知的。祖大乐对他也很是敬佩,见曹变蛟动怒了,祖大乐立刻冷静了下来,在重重“哼!”了一声之后,退了下去。
马科见祖大乐走了,不由得暗自里松了口气,祖大乐那身板足足比他壮了两圈,这要是真动起手来,那可有他马科的好看了。可即便是这样,对于马科来说也是很下不来台的。他朝着洪承畴匆匆施了一礼,便也退了下去。
看着眼前此景,洪承畴无奈的掸了掸衣服上的积雪,好似自言自语般说:
“哎!军心如此,何以为战。”
说话间,在玄黄天子龙旗下引领着的魏渊援军,已经快到城门口了。白广恩施礼向洪承畴请示道:
“督师大人,魏大人已快入城了,我们是否前去迎接一下?”
洪承畴脸色微变,而后轻轻点了点头说:
“好,咱们去迎接一下这位侯爷大人。”
古人对于礼数是十分讲究的,“迎”和“接”之间的意义相去甚远。“迎”那是为了表示下级对上级的尊重,“接”则是平级同辈之间使用的礼节。
如今魏渊的职务说出来得有一大串了,什么太子太保、安东侯、骠骑将军、兵部侍郎等等,官职位居从一品;而洪承畴的职务则相对要简单的多,大明蓟辽总督,节制辽东诸军事,正二品官职。
如果单单按照官位品级来说,年纪轻轻的魏渊竟然还要高出洪承畴半头。可大明官场一向讲究论资排辈,不论是从年岁上,还是经验阅历上,在洪承畴面前,二十岁的魏渊显然是个晚辈,最为关键的是魏渊是前来增援的,按照兵制他理应受督师洪承畴的节制,从这方面讲,魏渊又要比洪承畴矮一头。
白广恩提议洪承畴前去迎接魏渊,是有欠妥当的。也许他如此提议不过是无心之举,可在洪承畴看来,这是他督师威严的下降以及手下将士们对他不重视的一个危险信号。
最终,心里很不痛快的洪承畴还是率领着几位总兵出现在了松山堡的城门口,列队迎接魏渊的到来。
风雪之中,玄黄天子龙旗下身材高大的魏渊显得威严十足,众人仰视之间不禁心生畏意。魏渊见城门洞开有人出城迎接,便抬起右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随着魏渊扬起的手臂有力的划过半空,一声声洪亮的军令声紧促而有序的传递着。
“停止行军,全体立正!”
片刻功夫由骑兵、步兵、战车组成的前进方阵如同一个整体般随着魏渊一个轻轻的手势戛然间停止了运转,一时间积雪涌动,荡起层层雪雾。近万名军士肃立于飞散的雪花下,宛如雕塑般寂静无声、难以撼动。
仅仅这一个动作,包括洪承畴在内的松山堡内众人就深深感受到了魏渊军队的可怕。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以往只是出现在《孙子兵法》中的语句今日竟然活生生的摆在了世人面前。
站在洪承畴身后的马科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他之前对魏渊多有非议,可魏渊本人他却是从未见过的,今日见到魏渊本人及其手下的军队,马科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说那些诋毁魏渊的话了,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心中的恐惧,在这个二十岁的侯爷身上他感受到了将军百战的杀气,感受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霸道。
魏渊驱马来到洪承畴等人的近前,在他身后紧跟着张大强、司川、秦牧阳等人。魏渊一眼便注意到了迎接队伍里站前最前列的洪承畴。
洪承畴一身紫花罩甲,头顶的金盔之上三支白色鹖羽彰显着他军中尊贵的身份。大战在即,内部的稳定是第一要务,尊重主帅、至少将表面上的功夫做足此刻便有了重大意义。
在确定了洪承畴的身份之后,魏渊立刻翻身下马,紧走几步来到洪承畴面前双手抱拳行礼,满脸笑容的说道:
“哎呀!魏渊何德何能竟劳烦洪督师亲自在城门外向迎,罪过、罪过啊!”
洪承畴原本以为魏渊少年得志,必定是轻狂无比,没想到此番相见对自己竟是这般的客气,一时间他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愣了愣神之后洪承畴这才急忙回礼说:
“哪里哪里,侯爷奉旨前来助阵,我们同僚理应前来迎接才是。”
城门处原本有些紧张尴尬的气氛,随着魏渊放低姿态的主动示好而变得热烈起来。刚一进城,魏渊便授意部下大张旗鼓的将军粮一车又一车的运入城中。俗语讲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洪承畴手下的败军此刻早已是饥寒交迫,看到堆积成山的粮草一个个无不欢呼雀跃。
松山堡内原本低沉的士气随即为之一振,不少军士激动的跪倒在地,朝着玄黄天子龙旗行跪拜之礼,一个个激动的口中山呼“万岁”,热烈的气氛很快感染了四周众人,将士们纷纷振臂高呼,激荡之音响彻天地,林中栖息的鸟儿惊飞,树枝上的积雪竟也被纷纷震落。
距城数里之远的八旗侦查骑兵也注意到了松山堡方向发出的声响,代善派出的骑兵不敢耽搁,立刻调转马头回营送信去了,马蹄踏过雪地留下的一道痕迹,不多时便被新的落雪所覆盖,再难觅得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