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饥民哄抢残羹的喧嚣依旧听得真切,穿着道袍的老者走出巷子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衣着干练的钦差侍卫沈炼。沈炼立在凛冽的寒风中回望,尽管已经穿过了几条巷子,但唐王府门前竖起的那面“奉旨募兵”的大旗看起来依旧十分的醒目。
易容术对于自幼成长在锦衣卫中的沈炼来说,是最为基本的技能之一。他从小便开始学习各种格斗技巧、暗杀之术以及刺探情报的本领。除了这些之外,锦衣卫还教会了他上百种将文武官员置于死地的罪名。比如说某一位藩王在自家的门前竖起一面大旗,这样看起来的确会显得很拉风。但自从秦二世末年两位名叫陈胜、吴广的百姓揭竿而起,反抗暴秦之后。在自己家门口竖起大旗的行为一般就只适用于某一类特定的活动了。
这类活动明成祖朱棣做过,他举起的大旗是“奉天靖难”;后来宁王朱宸濠也从事过这类活动,他打出的旗号则是“正德荒淫”。旗子上的内容尽管各异,但举旗的行为却有着一个统一的称谓——谋反!
沈炼回望着唐王的大纛旗,轻蔑的一笑。紧跟着便转身直奔城门方向而去,尽管天色渐晚,但沈炼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夜幕下的南阳城城门紧闭,由于李自成屯兵伏牛山的缘故,近日来南阳城的防务显得极为紧张。城墙上当值的守卫懒懒的靠在城楼上打着哈欠,突然不远处一支高举着火把的骑兵队伍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当值的官兵不敢含糊,当即向守城的百户通报了此事。随着百户长急促的吆喝声,刚刚进入梦乡的守军们不得不顶着冬日的严寒立刻回到了守城的岗位上。
寒风犹如小刀割肉般立刻扫清了守城将士身上的倦意,他们一个个紧握着手中的兵刃,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渐渐逼近南阳城的“火龙”,不自觉的吞咽着口水。
很快,这支骑兵队伍进入了城防弓箭的射程之内,按照战场的惯例,南阳城楼上的守城官兵射出了一支“火箭”,着火的箭头在深夜的空中划过了一道明亮的抛物线之后,急速下坠,一头扎进了城外的土地当中。
骑兵队伍中走在前列的兵士见状立刻勒住了战马的缰绳,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
“城上的弟兄不要放箭!这是钦差大人魏渊的队伍!”
“魏渊?”
城上的守军听得真切。
“时局紧张,还望大人见谅!若真是魏大人的队伍,可有凭证?”
城上的守军话音刚落,魏渊拨马直接越过了尚在着火的箭矢,径直来到了南阳城下。
“城上的弟兄可看清楚了?我就是魏渊,想必不少人都认识在下吧!”
魏渊是唐王府典仗出身,后来又做过南阳团练总兵。守城的官军当中确实有不少人都见过魏渊,这些人纷纷趴在城头上向城门处望去。守城的百户也定睛看了看,果然城下之人就是钦差大臣魏渊!
大明有规定,凡是夜间已经关闭的城门都不能再开。可魏渊身为钦差,系有皇命,按他自己的话来说,规矩就是用来被打破的。再加上魏渊的暴脾气这些守城的将士也是都领教过的,确定是魏渊之后,守城的官军们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直接打开城门迎接魏渊的队伍入城。进城之后的魏渊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率领手下这三百多名精锐的骑兵直奔南阳知府衙门而去。
冬季的夜凝重而深邃,巷子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高举火把的骑兵队伍呼啸而过,马蹄践踏青石板的声响在宁静的夜中传出了老远。一行人策马急行来到了知府衙门,刚到衙门口魏渊便立刻命手下的将士前去叫门。
“咚咚咚!”
右臂上带着金鹰卫队袖标的兵士用力的敲打着知府衙门的大门,不一会儿院子内传来了不耐烦的咒骂之声。
“别敲了别敲了!赶着投胎还是怎么着!这都哪个时辰了还来知府衙门撒野,老子看你是不想活...”
打开门的一瞬间,这位前来开门的佣人将那个未曾开口的“了”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一脸错愕的看着门外,半句话都说不来了。
此刻在南阳知府衙门外,魏渊以及他手下的三百多将士,各个身披战甲,腰佩刀剑,后背上还背着改进版的火器“飞火”。这些人包括魏渊在内,各个表情严肃,神色庄重。很明显知府衙门的佣人是被吓住了。
敲门的那名金鹰卫队将士也不跟他废话,一把推开了大门,佣人此刻哪里还有拦人的胆量,眼见大批甲士涌进知府衙门。这佣人战战兢兢的退到了大门的一侧,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南阳知府王定刚刚躺下,连日来李自成屯兵伏牛山一事已经是令他忙的焦头烂额了,可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天他又收到了督师丁启睿催粮的公文。中原大旱,南阳也是重灾区,官府早已经没有多少余粮可用了。再加上身在坐镇襄阳的经略使杨谷曾经给他下过严令,一切军需供给必须上报襄阳获得批准之后方可实施。夹在两位军政大员之间,王定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当王定满脑子都在为如何应付丁启睿催粮一事而辗转难眠时,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老爷!有上使来了!”
王定睡不着本就心中郁闷,听了下人的话不禁怒气冲冲的吼道:
“上使!上使!一个个的就知道催粮催粮,告诉他们,南阳也要断粮了!让他们去别处催粮!”
门外的下人有些为难的答道:
“老爷,不是催粮的,您快起来去看看吧。”
“不是催粮的?”
王定心里也犯了迷糊,但既然是上使,他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叹息之间王定穿戴整齐,跟着下人迅速往前厅赶来。
“是丁督师的上使还是杨经略的上使啊?”
王定边走边向下人问道。
“都不是。”
“都不是?”
王定突然收住了脚步,满脸的狐疑。
“那是哪的上使啊?”
“这、这小人也不知道啊!来人没说,小人也没敢多问。”
“糊涂东西!既然是上使,总会有凭证吧!一不报身份,二无凭证,他说自己是上使就是上使啊!”
下人战战兢兢的答道:
“应该是上使无疑,小的见带头的那位大人身上穿的是蟒袍,而且...”
“而且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而且,还有锦衣卫的人跟着呢。”
王定一听到锦衣卫,心里顿时就慌了。这深更半夜的,又是蟒袍、又是锦衣卫的,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他不敢再多想了,原本快步走变成了小跑,一溜烟直接向厅堂跑去。
此刻院子内站满了魏渊手下的将士,这些全副武装的兵卒手持火把,挺立而站,王定刚刚进院便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厅堂。
“下官南阳知府王定见过上使。”
王定说着朝魏渊拱手行了行礼,魏渊还礼说道:
“本官奉旨督建勇卫营钦差特使魏渊。”
“原来是武平伯!失敬失敬!”
王定在南阳为官多年,虽说没见过魏渊,但对这位少年将军坐火箭般升迁的事迹还是了解的非常清楚的。今日深夜来访,王定知道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魏渊接下来的话印证了王定的想法。
“王大人,深夜来访还望见谅,唐王朱聿镆恐有异动,事出突然本官只能不顾礼数了。”
“唐王有异动?”
王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整天都待在南阳城里,唐王要真的有异动,那第一个知道消息的应该是他王定才对啊。
“钦差大人,此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呢?唐王怎么会有异动呢?”
魏渊见王定迟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朱聿镆私自募集兵士,要知道这些兵士原本可都是要加入皇家勇卫营的,此为其罪一;另外据密报,那朱聿镆已经在自己家中竖起了大旗,此事你身为南阳知府不会是不知道吧。”
说话之间魏渊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王定分明从中听出了阵阵寒意。身为南阳知府,监督藩王本就是其职责之一,朱聿镆留下唐王一系的子弟为王府效劳一事,王定是知道的,但他的想法和大多数官员一样。筹建皇家勇卫营是魏渊的事,魏渊不说什么,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件事再怎么说罪名都不会落在他这个南阳知府身上。
可如今按照魏渊的说法,朱聿镆召集这些兵士不是用来自保,而是用来造反的,那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如果事情真如魏渊所说,那他这个南阳知府就是明知唐王有不轨之举而失察,那可是掉脑袋是死罪,顿时王定的身上冷汗直流。
“那依钦差大人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毕竟涉及到了藩王,王定可不敢擅自做主。
“兹事体大,朱聿镆既已有异动之举,我们应先行将其拿下,而后向朝廷上报此事。”
一听到要先斩后奏,王定的心里顿时警觉了起来。他试探性的问道:
“唐王朱聿镆王府的护卫本就不下千人,再加上钦差您口中说的那些宗室子弟又是近千人。我们没有圣旨贸然行动,只怕是拿不了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