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的顷情之言讲的慷慨激昂,听的人热血沸腾。刘宗敏、李过、郝摇旗等武将们更是听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恨不能立刻就发兵洛阳,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牛金星没想到李岩的辩才竟然如此出众,一时间竟也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是了。
李自成起兵之前曾经做过银川驿卒,不同于那些寻常的流寇。他行事谨慎,用兵更是步步为营,从不冒进。听完李岩的话之后,李自成并没有和其他武将一样激动不已。在他看来,李岩尽管是个人才,但实战经验毕竟缺乏,尤其是在与官军打交道这方面,因此其观点难免书生气太重,过于理想化和浪漫主义了。
奔袭洛阳的计划表面上看起来很是波澜壮阔,然而李自成知道,在这个看似大有可为的方案当中若是出了一点点的差错,那对于自己手下这支军队来说就可能会是灭顶之才。对于经历过潼关惨败,仅率18骑得以身免的李自成来说,如何保存实力,将来做大做强才是首先要考虑的事情。至于挥师百万,纵横中原问鼎天下这种事,如果能做到的话当然好,如果做不到的话,割据一方,拥兵自保对于李自成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一旁的宋献策是三位谋士中追随李自成时间最长的,对于闯王的心思他也自然把握的最为精准。见李岩讲罢李自成并未发话,宋献策缓缓站起身来,示意在座的众人安静一下。
“闯王,方才听了金星和李公子的一番高论,献策很是受教,此刻也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还望说出来大家伙一起谋划谋划。”
宋献策的个子不高,投奔李自成之前他以占卜看相为生,由于长期云游四方,皮肤被晒得很是黝黑。
李自成见宋献策开口了,知道他一定是又有高见了。
“老宋啊!你叫献策,就多给我们大家伙献献策吧。”
李自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之前牛金星与李岩论战的火药味随着众人的一阵哄笑而烟消云散了。
宋献策咧嘴笑了笑,牙齿在灯烛的照射下显得很是白亮。
“闯王,管仲说得好,‘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太平盛世时期,老百姓固然愿意去当大明朝的忠臣孝子,可如今天下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温饱尚无着落,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有奶就是娘,吃饱饭比什么都重要,谁还管他娘的什么三纲五常皇帝老儿呢!从这个角度来说,李岩公子均田免粮的口号确实提的精妙。”
宋献策追随闯王久了,说起话来和那些农民出身的将领倒是有了几分相似之处。他这一番话说完,立刻引起了在座众人的共鸣。
李岩闻言却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出身书香世家,自幼受礼教熏陶,一直有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抱负。虽说现在加入了李自成的义军,但在他的心底还是对朝廷和皇帝有着本能的敬畏之心。因此对于宋献策亵渎天子的话,李岩听起来很是反感。
在恭维了一下李岩之后,宋献策语锋一转说:
“闯王麾下现在虽说也是聚了几万弟兄,但这些人多是新入伙的饥民,其战力实在是不敢恭维,真要是打起仗来,还得靠那千八百的老营将士。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金星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李自成听出了门道,他知道宋献策这是在给牛金星和李岩找台阶下,想让这一对相互之间谁也不服谁的谋士莫要伤了和气,李自成爽朗一笑说:
“金星和李岩都是难得的人才,老宋你是不是合着他们俩的意思想到了什么好点子了?速速说来!”
宋献策赶忙拱了拱手道:
“哎呀!什么事都瞒不过闯王您,那献策我就献个策了。今年大旱,中原有上百万的饥民,闯王东进洛阳的话,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壮大义军的声势。因此洛阳还是要打的,只不过不是现在,我们还需要再等一等。”
“哦?都说兵贵神速,老宋你为何要我再等等呢?”
“回闯王的话,当下正值深秋,饥民们尚且可以依靠往年的存粮或是买的粮支撑一段时间,朝廷也必然会拨粮赈灾的。可这些救济的粮食是支撑不了饥民挺过严冬的,因此我建议在深冬时节再发兵洛阳,我们只需要等上几个月,等到中原的百姓饥寒交迫,他们必定会盼星星盼月亮般的盼着闯王您。到那时,大军兵峰所指必然所向披靡,拿下洛阳也就成了众望所归的事情了。”
李自成赞许的点点头,宋献策的想法深得他心。李自成接过话茬道:
“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将我们新招募的这几万弟兄好好摔打摔打,战力一定也会大有长进的。”
“闯王说的不错,在下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可以从永宁南下伏牛山,”
那里山高谷深,山势高峻雄伟易守难攻,正适合我们练军备战。而且我听说,‘混杆子’姚天星在伏牛山里也拉起了一支人马,此番闯王正好可以将其收入麾下。”
“‘混杆子’姚天星,是当年跟着高闯王的那个混杆子吗?”
“正是此人。”
李自成若有所思的说:
“我知道这个人,当年王嘉胤最早举起义旗对抗朝廷的时候,他就是老营的成员之一,我记得他是马匪出身,骑术甚是了的。”
“呵呵,闯王真是好记性。这个姚天星打起仗来确实有一套,就是太贪财了。”
“哈哈哈!不错,我想起来了。当年各路联军攻破凤阳,这个姚天星拼死从张献忠的手下抢到了一匹宝马驹,后来高闯王问他为何为了一匹小马如此拼命。这个姚天星回答说‘这是宝马,养大了能换不少银子呢!’”
“哈哈哈!不错不错,确有此事。”
提起张献忠,李自成的脸色突然变得阴郁起来。
“听南边的一些弟兄说,献忠遭遇了不测,孙可望那小子还大张旗鼓的办了丧事...”
其实这个消息早些时日已经在军中传开了,大家伙都不相信,毕竟张献忠可是足智多谋的“八大王”,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竟然稀里糊涂的死在明军刺客的手里,这实在是令他们难以接受。今日见连李自成都提起了此事,在座的众人也不由得开始相信张献忠可能真的是遇害了。
宋献策劝慰道:
“闯王,这些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小道消息,更有可能是官军为了乱我军心而使用的诈术。”
此时牛金星站起来说:
“请恕在下直言,倘若张献忠真的遭遇了不测,对闯王您而言未必全是坏处。这张献忠...”
李自成摆摆手打断了牛金星的话。
“好了金星,此事不要再说了。”
李自成自然是知道牛金星的论调,无非就是说当今天下义军当中,最有可能威胁到李自成盟主地位的就是张献忠,张献忠若是死了,那天下义军里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名望、资历能够与闯王相抗衡的人物了。
但是李自成却不这么想,他的个性稳健,做事踏实。在李自成看来,有了张献忠在荆楚之地的牵制,那他便可以更好的在中原地区发展壮大。损失了张献忠,无异于削弱了天下义军的势力,这对他李自成而言自然也是有害的。
收回思绪李自成语气坚决的结束了军事会议。
“今天就议到这吧,回去后各营点齐人马带好辎重,三天后咱们撤出永宁,兵发伏牛山!”
在军事上,李自成有着绝对的权威。刘宗敏、李过、郝摇旗等将领闻言立刻起身齐声回答:
“遵命!”
见李自成命令以下,牛金星和李岩也不在说什么了,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对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金风消夏落日横秋的午后,贯穿洛阳城而过的洛河两侧长桥卧波,碧水荡漾。灿烂的阳光下,河堤沿岸金色与墨绿的枝叶遥相辉映。树叶已然开始枯黄,随着阵阵秋风坠下枝头,落叶在阳光的光辉中摇曳着最为华美的舞姿,那是生命光芒的最后绽放,那是不甘于命运安排的无言抗争。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河堤的一侧,身着绿色华丽衣衫的贵公子正在驻足而立,默默的吟诵着诗句。此人正是福王朱常洵的小儿子,三王子朱由桦,刚及弱冠之年。
朱由桦生的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标准的书生装束,只是他腰间的玉带以及身上佩戴的镶金玉佩在无声的表明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朱由桦痴痴的望着河岸旁的一株银杏树,向身边跟随的小太监问道:
“你可知这首诗是谁写的吗?”
“这个...小的不知...
“这是那个钦差魏渊的诗作,每每读来总能令人觉得妙不可言。是怎样的胸襟才能写下如此诗句,真希望有机会能够和这个魏渊见上一面。”
小太监一听魏渊这个名字,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那魏渊可抓了世子爷,王爷正为此事动怒呢,殿下您说话可要小心一些啊!”
朱由桦是福王侧嫔所生的庶子,打小就很不受父王的待见。按照惯例,王子年满十六便可以由藩国向朝廷请求行册封之典。可如今他已经二十岁了,父亲还没有给自己一个名分,这让朱由桦甚是苦恼。
“诗文写的好就是好,有什么可小心的!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连落红尚且还要护花来体现自身的价值,我堂堂七尺男儿,身为藩王之子,整日无所事事,如同行尸走肉般虚度光阴,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我大明朝的列祖列宗!”
“殿下,这太祖爷定下来的规矩就是藩王子弟不能从政,不可经商嘛。”
“规矩,又是规矩。自打我懂事起你们便开始天天跟我说规矩,谁能告诉我,到底规矩是用来干什么!”
“规矩当然是用来打破的!”
身后传来了一声洪亮的回答,朱由桦忙回身瞧看。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迈步向自己走了过来。
“你、你是何人?”
习惯了手下唯唯诺诺表情的朱由桦,突然面对眼前这个表情从容淡定的年轻人,一时间竟然有些紧张起来。
“呵呵,在下就是魏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