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我们将选择权交给她自己。”方若也是不忍,他们视若珍宝的女儿,生逢乱世,如果没有他们作为保护伞,谁能保证我能一世无忧?但父亲看我,还是通透一些的。我外表虽是一副心无城府、人畜无害的无辜模样,可那心思,深沉的很。那自然不必说,我这世上,只有我知道,我内心住着一只千年恶鬼,若是恶人还有论资排辈这一说法,说不定他们二人还得排在我后面。
见我经过方钰那事,能如此冷静消化,甚至那么迅速地恢复平静,便知道我,或许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而我提出,去清风堂出家一事,他们竟然那么顺利就同意了,不过是想试炼我一番,看我离了他们倾心编织的巢,还能如何生存下去。而如今,我没有哭着跑回家去,甚至还有几分风生水起累积起民间威望的模样,倒也让他们大跌眼镜。或许,我能顺利继承他们的衣钵,并利用一切护自己周全也说不定。便是这样,她说服了母亲,再给我一些时间。毕竟我在他心目中,是那么地像母亲,母亲行事果断,聪明果敢,而我,还能差到哪儿去呢?
“当初若不留下她,我们不知道入土多久了。现在想想,为何我们要给自己找罪受?”沐梓问过方若千遍百遍,这何尝,这人世间除了对方,又有什么值得自己去留恋。而如今,却被迫满身脏污地活下去,而不是早在报复的天谴来临之前,跑在死神的前头。
“我倒是庆幸,我们留下了她。”方若在我的身上,还能看到,彼时那洋溢着活力与向往,与沐梓惊人重合的模样。而正是因为方槐,他才得以,和沐梓不离不弃或者说狼狈为奸地共生,为着一个目标,毁天灭地,也要让我自由自在地无恙喘息。
时间回到此时。
“方若,你说她,为何只像你,却半点都不像我?”沐梓语气颤抖,无奈之余,似乎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悔恨。不知是悔恨让我迟早承担恶果,还是悔恨当没有更加坚决一点。手中血污难擦,再沾上一点自己亲生女儿的,又何妨?
“阿槐像的是你。”方若始终站在沐梓身后,无限包容。
而此时,伫立在侧,义正言辞的拒绝走近他们阵营的我,倒显得多余而矫情了。他们一字一句,皆是为我,真情实感我倒是没有猜疑半分。然而如果我的安危与富足,皆是站立在那成片成片的尸体之上,靠着吃人血肉,蛊惑众生,去换取和天地斗的能力,我不如,找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悄悄地回到那无间地狱罢了。往后日夜,我倒也不会,夜夜被冤魂百鬼折磨,日日悔恨,真正的成为大家口中的罪孽深重且罪有应得的百鬼之首,活该比别人受更多的责罚,还有遭受更蚀心的冷眼。但一边是生身父母,满腔真情,而一方是无辜百姓甚至是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度,我被谬称为再生菩萨,自然要做菩萨的选择,但如今,说没有动摇,是假的。
可要做个好人,哪怕是付出亲手将自己父母送上审判的断头台的代价?要做个好人,哪怕是乱世中亲手毁灭自己的的根基,而浑身赤裸地站在断壁残垣之中,任人攻击,毫不反抗?而我口中那掷地有声的,对那些掌管我命运的幕后黑手的叛逆,是否只是那可笑的自我感动?此时此刻,往前走是名利双收,一世无忧,而背道而驰却是悬崖峭壁,前途未卜的万丈深渊。
但,仅凭我一人之力,我又如何和这一切作斗争呢?方家通过秘密网的精密编织,和贩卖令人成瘾的“快乐服务”所积蓄起来的钱权实力之大,又岂是我一无名破庙之主可以撼动的?而我在他们眼中的任性反抗,难保不被当成任性小儿的天真反抗,早晚有一日可以认清现实,顺利乖巧地感谢父母的一番苦心。
眉头紧锁,陷入了漫长的沉思。那本就丑陋的面貌,当眉头紧蹙时,更加可怖了。此时此的我,只希望一个无声的暗示或指点,若是可以抛个铜币来抉择,我倒也听天由命了。
“阿槐,你还小,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若你哪日发现你若一味的软弱退让,却终被世界的真面目背叛,你或许才能懂得,我和你母亲所做的事情,说是为了你能顺利成长,也不过是对这个世道的反击罢了。”平时很少发表自己看法的方槐,终于是开口,苦口婆心,和他平日里装出来的不羁和热爱生活的模样,倒是判若两人。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面目,那个在沐梓面前,努力去遮盖她的伤疤,思想和她惊人同频的模样。
咳咳。我脚边的阿榆,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依然一副没有恢复神智的状态。我见他可怜的模样,更是想到这世间,只要有一天有遮天的黑暗权势存在,那如蝼蚁的平民,哪怕是凭着自己的努力爬上塔尖,也将被一阵风轻易地吹走。
但说到底,我也无力反抗,不是吗?
比起这座城市实际掌权人的我的父母,我不过是一方破庙的名义堂主,从我口中说出的话,不过也只有寥寥几个信徒能信,那我这小水花,还能倾覆整片海洋不成。我释然了,或许退一步,就地躺下,或许能轻松许多。
豁然开朗,那感天动地的苦难菩萨,留给别人来当吧,这年头,好人从来就难当。大不了如我所说,将那肮脏的钱财,再大方散给那些苦不堪言的受害者吧,如我所说,能安抚一些便是一些,所做的孽,能消散一点便是一点吧。
“感谢母亲了。您对我的付出,感天动地。如你所说,你是恶之花,而我虽没有亲自动手,也成了恶之果。如你所说,我是你做这一切的最大驱动力,所以日后对我的报应,只多不少,我也认了。我只愿继续在清风堂,吃斋念佛,做些无用的事情,罪孽能消除一点久一点。而清风堂的秘密,我将公诸于世,如若老天有眼,救人出火坑火海,倒也是善事一桩,可以抵消一些未到的恶报。”
听我说完,他们满眼失落,好似对我这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叛逆女儿,如此不懂他们的一番苦心,感到十分失望。
“父亲母亲,我话还没说完。能否听我说完?”遵从内心,一切也有了抉择。
“而我人微言轻,公之于众又如何,收获多几个正义的信徒,岂能撼动二位深耕多年的根基呢?我做我的善事,你们继续你们那杀人蚀心的买卖,这个世界,正如我所说,没有黑暗,如何衬得雪白?我从来无需去抉择,这本是可以共存的事物。”说完,我那上一秒还好似心怀天下控诉着他们的慈悲面庞,似乎蒙上了一层灰尘,倒显得诡异万分。
他们努力消化着我的话语,相顾无言。一时之间,不知道上一秒好似要和他们作对的我,下一秒为何又一副默许他们的肮脏生意存在的态度。作为他们女儿的我,时而天真慈悲,时而心思诡谲,如此阴郁多变,倒是让他们感到陌生了。
见他们一脸不明所以,我不得不直接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今日我知道了真相,以我的身份,我必须给那些无辜的受害人民一个交代。而那些势单力薄的蝼蚁平民,一个炮弹轰炸下来,都炸死一片,人微言轻,你们又何须在意,对于这高耸入云的合欢楼来说,不过是多了些抹黑的流言蜚语,本就是烟花之地,早就见怪不怪了不是?”
“如此一来,我完成了我的作为清风堂庙主的任务,而也对方家的生意,造不成半点影响。而拯救众生于水火的伟大人物,倒不会寄托到我一个无名丑陋的神棍身上来,我翻不起半点水花,背地里是神是鬼,实际上又有多少人在意呢?”
我的意思很明显了吧?我既贪恋做佛的供诵,又不得不依附方府的财富权势,如今就连我那修葺一新的小小庙堂,都是用着方府的钱银。说到底,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反抗呢?做个好人,也要讲究方式方法呀。
“你的意思是,你明白我们的一番苦心?”震惊于我能如此冷静的分析利弊,然后迅速处理出一个合理的给大家一个满意交代的说法,如此思路清晰且心思缜密,且轻轻一拉,那慈悲的高尚面具,便轻易瓦解且主动跳进深渊的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生我出来,也从来不知,究竟生出了什么东西来。所以她不得不,再次确认我的态度。
“当然。母亲,如您所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只希望有朝一日,那滔天的罪孽不报应到我的身上来。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远离你们,和你们甚至和方府脱离关系。你我都知,这不过是演给世间看的一出戏,若我与你们反面成仇,又怎么会还将我视作你们的软肋呢?互不拖累斥轴,才是保护我的第一步。”我一语中的,找出问题的关键,如今看来,我倒是被远远低估了。
“所以趁此机会,我以扞卫众生的名义,和方府翻了脸反了目,倒也顺理成章。”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可我一笑,却让我的至亲父母,不禁感到一阵寒意。青出于蓝胜于蓝,做坏人,我倒是比你们还擅长。
“谁又能想到,那个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方府那不堪勾当的,且因此不惜脱离家族的千金大小姐,醉心庙堂教人向善慈悲大师,实际上才是方府即将掌管一切,合欢楼的幕后黑手呢?”越说越兴奋了,我的眼睛无法克制的,闪烁着渗人的光。果然,我生于黑暗,何必自寻烦恼,偏偏要做那微弱的除了给人带来不必要的希望和幻想之余,毫无实际作用的一道光呢?
“阿槐,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一些。”父亲艰难的开口。
想说的,是阴险狡诈吧?我懂父亲的意思,如今我这副张狂而变态的模样,怕是鬼见了都要后退三步。
“父亲,我一直如此,多少是得了你们的真传。”我轻轻的回答他,语气稀疏平常,好似换上了另一副面孔,那人人称赞美好慈悲的面庞,或许自从多了那两道血泪,倒也如何也装不出一副镀着圣光的善良模样。
“方槐,你明白就好。祸害遗千年,如我所说,这个世道,根本不值得你去珍惜爱护。”沐梓如此说道,这句话,却好像是对她自己说的。
如此一来,我们三人,算是统一了战线。从此以后,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黑白两道,自然任我们这些恶人遨游。只手遮天,难度太高了,狼狈为奸,倒也是一个方式。
“所以我是否可以确认一下?这合欢楼的秘密,不是那浮于表面的贩卖给不同人,不同的快乐追求,而是......”我擦了擦鼻子,意有所指。
“是这里的香气。”沐梓,倒也毫不隐藏。“从一进门,便开始吸入这销蚀人心魂的熏香。然后一点点的入侵神智,导致他们产生幻象,最终迷失在这个我们为不同人量身定制的理想之境中。”
“我猜中了。”这味道,我们家也有。“不仅仅是如此吧。恐怕是这种熏香.......”
“还会让人成瘾。”我和她异口同声,瞧,这便是母女间惊人的默契。
“你是如何发现的?”我提出了我的疑问。
“如我所说,我在这烟花之地,呆了多年。为了保命,自然是要使尽浑身解数。当然,因此,我也遇上各式各样的人。这种熏香,来自于一种极其罕见的植物,乌羽玉。那商人本是带来昱城贩卖的,被我夺了来。靠着这个,我方能自保脱身。”她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又好似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然后我通过那人,知道了这种花,还有它的种植方式。靠着这个,倒是控制了很多人。”包括她自己,那销魂蚀骨的成瘾性,是沐梓第一个发现的,而如何发现,说出来,又是一个恐怖的故事了。
“那如若放任着这种花控制残害,最终下场是什么?”我不耻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