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脸上沟壑纵生,声音也嘶哑得如同锯木头一般,看样子至少得有七十岁。
她前面一直默不作声,此刻突然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脸上。
“老人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夏侯璟语气温和,怕吓到老人家。
宋晚宁屏住了呼吸,等待她继续往下说。
“那个孩子,是耻辱啊!”
老妇年事已高,眼睛都已经浑浊了,视线没有落点,也不知是看不清还是陷入了回忆。
“那女子确实是西夏人,那时我们也听不懂她说的话,不知她是为何来到庆国的。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衣衫不整从流寇占据的山头逃出来的呀!”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西夏的官员听完后,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然后呢?”宋晚宁一个箭步冲到老妇面前,拉起她的手追问道。
老妇人没想到她会如此激动,脸上闪过一丝惊慌,确认她没有恶意后,才放下心来,继续说着。
“当时,老身在河边与其他妇人一道洗衣服,发现了她衣不蔽体从山上下来,便领回家给她换了衣服。她孤身一人又语言不通,脑子似乎也不太好,在那样的乱世里哪里能有活路呢。”
“我们于心不忍,便让她在镇子里住下了,不过每日给她一口饭吃罢了。但渐渐她肚子大了,郎中把了脉,算算月份,是来镇子之前怀上的。”
“来镇子之前,那不就是被流寇......”老妇人摇了摇头,有些哽咽,“我们为了她的名声,从未说过此事,因此那孩子的来历一直是个谜。”
“那为何...宋将军会收养那个孩子呢?”宋晚宁心快要跳出嗓子眼。
就快了,就快要接近真相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因那女子生完孩子不久后就自尽了,孩子没有爹娘,吃百家饭长大,格外活泼些,经常在镇子周围走动。”
“听说是有一日偶然冲撞了宋将军,但他并未动怒,还着人将那孩子好好地送了回来,之后也偶尔抽空给那孩子带些吃食衣物,百姓们都觉得奇怪。”
“有人悄悄问了宋将军手下的士兵,才知道是因为那孩子和宋将军的女儿长得有几分相似,年纪也差不多,宋将军才格外照拂些。”
“再后来,西夏与庆国不再起战事,宋将军收兵回京,那孩子也跟着走了,老身只知道这些了。”老妇人揉了揉眼睛,看向宋晚宁,又思索了片刻,有些奇怪,“这位贵人眉眼间似乎与那孩子有些相似呢......”
“咳咳......”旁边的男子吓得魂不附体,忙干咳提醒她不要胡言乱语。
老妇人回过神来,忙磕起头来:“老身一时失言,还望贵人恕罪......”
宋晚宁蹲在地上,只觉得双腿发麻,几乎要稳不住身形。
谢临渊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揽着腰将她扶了起来。
“现下你可安心了?”他轻声问道。
那几个西夏官员在他们二人身上打量了一下,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偏过头去不敢多看。
自己国家王上未过门的大妃,被他国太子抱在怀里,这是怎么一回事?
“今日这里发生的事情,不允许向外透露一个字。”
夏侯璟面无表情,冷冷看向下面的人。
他的意思很明显,除了关于宋老侯爷的事情,还包括他与谢临渊、宋晚宁之间的关系。
官员们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戳瞎。
宋晚宁缓了好久,终于将心绪平复,挣脱谢临渊的怀抱,把那老妇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面色格外凝重:“您说的,都是真的吗?”
“别的事或许会记错,这事在老身心里埋了一辈子,断不会有假。”老妇人颤颤地回握住她的手,老泪纵横。
“老人家,你可愿随我们去一趟庆国京城,为宋将军做个证?”
谢临渊抱着双臂站在一旁,难得用上了商量的语气。
若有他的下属在场,绝对会以为他被夺舍了。
按他以往的性子,要什么人作证,早五花大绑押走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客气。
那老妇人却不知面前这个男人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只觉得有些奇怪:“作证?要老身做什么?”
宋晚宁抢着解释道:“老人家,宋将军一生正直,死后却被污蔑与敌国女子通婚,他带回去的那个孩子,被说成是私生女,此等荒谬之事,还望您站出来替他洗清冤屈。”
有外人在,她并没有提自己是宋将军的女儿。
毕竟人人皆知宋氏嫡女嫁给了当今的庆国太子,两年多前已经去世了。
老妇人不疑有他,急得直跺脚:“真是糊涂啊!宋将军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被如此污蔑!”
“所以,您会去京城作证,对吗?”宋晚宁眼神真挚。
“自然了!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值钱,随时听候贵人们差遣。”老妇人颤抖着不住点头。
“既然如此,再过七日,咱们就动身回京。”谢临渊把手搭上了宋晚宁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他的语气温和又自然,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顿时就知道了,这是给她的倒计时。
她在西夏的日子,陪伴缈缈的日子,只剩下这短短七日了。
内心的狂喜瞬间被浇灭,眼里的光也逐渐消失。
宋晚宁浑身僵硬,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淡淡吐出一个字:“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反应过来时已站在缈缈的寝殿门口。
小家伙正和年纪相仿的贴身侍女一起在院子里玩闹,乳母和嬷嬷们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
一切都这么美好。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缈缈突然停下动作抬头朝门口看去。
看见宋晚宁后立刻迈着小短腿向她跑来:“阿娘,你回来啦!”
宋晚宁蹲下身子,把小人儿抱进怀里,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
“缈缈有没有乖乖听嬷嬷的话呀?”她笑着问道。
小家伙抬头挺胸,格外骄傲:“有,缈缈可听话了!”
“那以后,阿娘如果不在了,缈缈还要继续这么听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