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夸的语气,黏糊糊的语气助词,还有回眸时眼中闪过若有若无的挑衅...
每一个都精准地踩在了裴文竹的雷点上。
静寂无声的雅阁内,空气愈发沉抑。端坐榻上的少女阴着脸,右手无意识地攥着立柜上搁置的鲛珠,眸光沉沉,不知在想着什么。
脑海中不时传来的系统提示音愈发让她心烦意乱,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不断调整着呼吸,试图压下心中那股无名火。
须臾,情绪稍微稳定些的裴文竹点开公聊频道,本想发一句【这修真界的吃瓜水平真是一线水准啊】作为调侃,然而脑子却不受控制地先行一步:【我要出去一趟。】
安静的室内忽然响起清脆的碎裂声,裴文竹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右手掌心那颗莹润明亮的鲛珠已经被她捏出了细碎的裂痕,珠子内储存的灵气正顺着缝隙缓缓渗透而出。
她这句话在兴致勃勃讨论“参商和少寂到底谁看起来更像呆子”的公聊系统中显得十分突兀,交替闪烁的神识光点猝不及防地黯淡一瞬。
谢玉昭:【要去哪里?】
裴文竹收回视线,手指用力,将掌中有了裂缝的鲛珠彻底捏成齑粉。洁白如细沙的粉末顺着微风轻飘飘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面不改色地站起身,语调平淡:【杀个人。】
果然...
她睚眦必报的烂毛病再来一辈子也改不了。
伏流火:【?大姐你不会现在就要打上蓬莱吧?】
从来没在裴文竹嘴里听到这种血腥词汇的阿宓猛地坐起身来,惊恐道:【怎么了竹子?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惹到你头上了?】
【我分裂出去跟踪参商的神识被一个叫‘郑君美’的臭小子发现了,他不仅轻而易举地切断了我和分身的联系,还装逼地打了个响指。站在他的立场倒没做错什么,也算不上惹了我。但没办法...】
裴文竹神色平静,顺手拿过一旁搁置柳琴的乾坤袋,轻描淡写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概括一遍。柳琴入手的刹那,她冷笑一声:【我这人受不得别人挑衅,也不喜欢当第二名。】
【懂了,也就是说在你在和郑先生的神识比拼战中爆冷出局,输地彻头彻底,于是你决定用武力教他做人,重新找回尊严。】伏流火辛辣点评,【真是一生要强的中华女人啊。】
【错。我虽算不上君子,但也不是什么卑鄙小人。那人自称丹道出身,想必是不擅长斗法。何况...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在一个人的拿手领域中将他击溃更打击人的事情吗?】
裴文竹抱着柳琴,边说边起身向外走:【我被打击到了,所以现在轮到他了。】
她拉开房门,正欲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追过去,眸中却猝不及防地映出不速之客的尖瘦的下巴。裴文竹微顿,目光顺着向上,对上来人的双眼:“做什么?”
少年避开她的视线,眼神飘忽,一米八几的小伙子扭捏起来,磕磕巴巴道:“我、我陪你去...”
她挑了挑眉,刚要回答却被另一道声音兀然打断:“啊——陆衷!太狡猾了,怪不得刚刚你没说话,原来是提前跑竹子房门口守株待兔了!”
阿宓气冲冲地指着陆衷,对他这种抢跑的恶劣行径表示谴责:“阴险!卑鄙!无耻!下流!”
陆衷的词汇量不足以支持他进行反击,只能恼羞成怒地瞪着她:“...你少管我!”
刚推开门的伏流火正好撞见这一幕,有些无力地吐槽道:“...话说‘守株待兔’不太适合这个语境吧?”
一旁紧闭的房门先后被人推开,数道身影接连走出,又不约而同地站到裴文竹的身边。
刚换了套衣裳将后腰重新遮住的谢玉昭神清气爽,对上裴文竹微有怔愣的表情,有些奇怪道:“走呀,文竹,站着干嘛?”
裴文竹顿了顿:“...你们怎么全出来了?”
“没有啊,那不还留了一个看家。”伏流火抬了抬下巴,指向少寂所在内室的方向,他扭头看向谢玉昭,“你跟他说没说我们要出去一趟?”
“说了,还顺手把小陆给我的符塞给他了,也算是双重保障。”谢玉昭应道,“要不是少寂身份敏感,那边又有蓬莱的人,我就喊他一起了。”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但是话说回来,让一个有自闭倾向的问题儿童独自看家我也不放心,好纠结。”
“那就带着呗,反正蓬莱那个大傻个也知道少寂在这里。”阿宓跃跃欲试地接口道,“再说了,咱们可是去找茬的,总不能在人数上输给他们,人多更有气势一点!”
伏流火:“...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干嘛这么兴奋?”
谢玉昭还是有些犹豫,虽然阿宓和伏流火这两个榜上有名的通缉人员都毫无顾忌地挺身而出,但他们与少寂的情况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即便同样都是一个团队的伙伴,他们这群穿越者之间的感情难免更为厚重,相处时也更为肆无忌惮。这种跨越空间的友谊高于各自原本的立场,在众人间建立了一条无论如何都不会断掉的纽带。
至少她不能要求他像众人一样毫无心理负担地无视原身在修真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在这通缉令满天飞的尴尬时刻和地点大闹一场。
他本就是在夹缝中苟延残喘,若是再被人发现和他们这群奇形怪状的阵容有所牵扯...
啊,太可怜了,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算了,还是别带他了。”一番纠结后,谢玉昭下定决心,“现在他这处境狗看了都摇头,他又不像咱们这样百无禁忌的...对他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懂。”伏流火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当妈的都这样,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揣在兜里又怕他喘不上气,总之怎么都不放心。”
“我今天心情好,不想骂人。”谢玉昭温温然笑道,“下次就没有这种好事了哦。”
伏流火呲牙对她贱兮兮一笑。
阿宓背着手,和陆衷跟在二人身后,不时故意说一些让陆衷跳脚的话逗他玩。
裴文竹这个主动发起活动的人反而落在了最后面,她抿着唇,心头一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见到眼前吵吵闹闹的这群人,再焦躁难耐的情绪都能不可思议地轻易平息下来。
就好像...只要有他们在,万事皆无所畏惧。
她弯弯眼,眉梢掠过微不可察的笑意,抬步跟了上去。
......
待得屋外的脚步声和嬉笑声都消失地无影无踪,少年站在窗边,安静垂眸向下望去。
阳光映在他的面上,纤长鸦睫笼出一片阴影,神色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