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上姜。”
闻得这个声音,谢玉昭并无半分意外,甚至如同许久未见的好友般亲切地与她打了个招呼,语意却透着些冷。
见她字正腔圆唤出自己的名字,上姜一顿,声音中罕见地带了几分笑:“听这世上与我一模一样的声音唤这名字,感觉还真是怪。”
这话便是默认了。
“怪吗?以后还有更怪的。”谢玉昭不置可否,懒得跟她绕圈子,直奔主题,“那敢问魔尊大人,您当初发的什么疯,屠戮了整座祭山?又是造了什么孽,修为才会跌至金丹巅峰?”
上姜无视了她的第二个问题,饶有兴致地反问:“谁告诉你我是魔尊的?”
“猜的。”
“那很遗憾,你猜错了。”
谢玉昭眉头微皱:“世人皆言女魔尊的妖修特征是六条雪白长尾,除你之外,我找不到第二个人。”
“世人之语以讹传讹,无脑蠢材才会尽信。”女人嗤笑一声,“他们还说我杀了上穹,你信吗?”
原来上某名为穹...
“采兰扇枕何时遂,洗虑焚香叩上穹”的上穹。
…竟自诩为天,这人果真是好嚣张。
谢玉昭皱眉暗忖着,没有出声。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与上姜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同生共死,况且已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上姜没理由骗她。
可若她不是魔尊,那魔尊又是谁?祭山的那位大乘女君吗?
她没有回答,上姜也不在意,转向了另一个话题:“你准备何时杀了裴文竹和崔时?”
听到这两个名字,谢玉昭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你就这般急不可耐?”
“他二人不死,你永远不可能飞升。”女人的语气又变作最初的冷淡,听不出情绪,“大道苍茫,有得必有失。孰轻孰重,你总该拎得清。”
“想飞升的人是你,不是我。”谢玉昭冷笑一声,“若想达成目的必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纵使得偿所愿,又有什么价值?”
上姜轻蔑地笑了,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讥讽:“说的好听,若你当真如此宅心仁厚,在昆仑时就不会选择盗走我的尾巴。如今你不愿,无非是刀子割到了自己身上,方才觉出疼来。”
“你同宋堇无甚交情,因而毫不犹豫带走境灵。眼下你犹疑不决,不愿动手,不过是同裴文竹生出莫名其妙也不该有的情谊。说到底,你与我,又有何分别?”
“人命与死物如何能够混为一谈?!”
“是不能混作一谈。”上姜漠然道,“裴文竹的命可远没有我的尾巴值钱。”
这般轻视生命的炸裂发言让谢玉昭哑口无言。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为何过了这么久,自己还是无法融入这个世界,时常感觉格格不入。
她与这里的修士从根源上便是不同的。
生活在和平时代的人和习惯了生死打杀的人,在思维上有着本质的差别。
谢玉昭不得不承认上姜说的是对的,就像她无比清楚失去了文姜镜境灵的观山剑君会何等悲痛,却依旧这么做了。
她和观山剑君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会感到内疚自责,但也只是内疚自责,归根结底,她不在乎。
身边那些朋友也是如此。
在嘉定山时,若是换作旁的修士,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走乌棠,反而会趁机杀之,夺取诛山河。
他们这群根正苗红的傻白甜能活到现在,只不过是运气好,可没有人的运气会一直好。
沉默许久,谢玉昭平静地开口道:“你说的对,我自私自利,精致利己,但那又如何?就算如此,我也绝无可能顺你的心意,向裴文竹和崔时动手。”
“若你非要我杀了他们...”
少女的话音顿住,流转经脉的灵力忽地凝滞,倒逆而上,汹涌地澎湃地涌入识海,化作尖锐的灵刃直指识海深处:
“——那咱俩就先死在这,给他俩助助兴。”
修士的识海极为隐秘脆弱,相当于禁区的存在。每位修士都会在识海内设下层层禁制,防止外人触碰窥得。
别说像她这般不要命地将周身灵力全部聚集于识海,只消将银针大小的灵力刺入其中,反馈到自身的痛苦便不亚于抽筋剥骨,神魂撕裂。
现下她不过是聚起身上的灵力围绕在识海,波动的气息如同玄冬凛风,激起一阵刮骨般的痛。
殷红粘稠的液体潺潺无声,顺着她的鼻子蜿蜒淌下,谢玉昭一声不吭地抬手抹去,却越擦越多。
她与上姜共用一具身体,神识自然也是栖于同一识海之中。
识海破损,她二人的神识没有容纳之所,谁也活不了。
上姜被她疯子般的架势唬住一瞬,竟罕见地出现了几分恼怒的情绪。
她怎么敢?!
这蠢东西...天下修士千千万万,打着不同的旗号入道,什么普度众生,什么除魔卫道,什么救济黎民,全部都是惹人发笑的幌子罢了。
世人踏上天途不过是为了活得更久,心向飞升也不过是妄图得到永恒的时光,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庚,只为自己而活!
那裴文竹算什么?!同她无亲无故,不过是同行一路,竟也值得谢玉昭拿同归于尽来威胁她?
她分明已经铺好了路,只要照着走下去,旁人苦求不得的飞升于她不过吃饭喝水般简单——谢玉昭甚至补齐了她的缺陷,拥有她所没有的东西,距离触碰到那扇万年紧闭的通天之门不过一步之遥!
上姜久活于世,可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是前所未有的头一次:“你简直无可救——”
她的声音蕴着薄怒,未等说完,便被谢玉昭厌烦地打断:“还有,”
少女睁开眼,黑曜石般黝亮的眼眸瞳仁微竖,掠过一道灿金光芒。
她的声音回荡在被灵力层层包裹的识海和空荡无人的屋内,两音交叠,悄然透出几分阴戾:
“既然灵识即将消散就好好待着等死,少来教我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