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止修起身站定,理一理袖口,透出些三品大员的威势,居高临下地道,“你不成全也无用,这是我江家的事情,轮不到你说不,梅影我娶定了!”
贺芳亭平静地道,“大昭律法中,无兼祧一说,你们前脚拟了婚书,我后脚告你停妻再娶。”
“你敢?!”
江止修怒视她。
贺芳亭神态睥睨,“你大可试试!”
江止修:“你就不怕圣上动怒?”
她有多不愿意进入皇帝的视线,他是知道的。
贺芳亭迎着他吃人一样的目光,莞尔一笑,“该怕的是你!”
虽是坐着,却仿佛比站着的他更有气势。
江止修此生最厌恶的,便是她这种模样,像是要把他,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
欲待再放几句狠话,又觉得有失风度,疾步离去。
两人就这样再一次谈崩。
贺芳亭坐着没动,垂眸沉思。
之前她还奇怪,身为朝廷官员的江止修,怎么敢开兼祧先例,现在似乎明白了。
他应该是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打算跟她划清界线。
当今圣上,她的舅舅,是个极度好名的皇帝,因而,就算不待见她,也不会刻意针对,甚至为了显示骨肉亲情,破格提拔她的夫婿。
江止修一路飞速晋升,便有这个原因。
但是,皇帝又始终是厌恶她的,所以江止修升到户部右侍郎这个位置,已经是顶天了,不可能成为一部之首,入阁更是想都别想。
江止修大概是不甘心。
休她是下下策,一来,会让人觉得他无情无义,有损名声,二来,皇帝就算心里高兴,为了面上的骨肉情,也不会答应。
兼祧就不一样了。
她依然是江家妇,没有被休弃,皇帝也就用不着过问,又有人压制、膈应她,让她不能活得舒坦,过上些年,说起江止修的妻子,大家知道的只会是谢梅影,不是她贺芳亭。
江止修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讨皇帝的欢心,期冀更进一步。
可在她看来,江止修想得也太美了些。
她那位皇帝舅舅,多疑得令人发指,他越是如此,越会怀疑他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事实上,从娶她的那一日开始,皇帝就不可能全心信任他。
这么说来,娶她似乎影响仕途,然而,一部之首也就六人,殿阁大学士五、六人,官员却有那么多,不娶她,江止修就能打败众官,担任尚书或入阁?可能性太低了。
更大的可能,是失去她的财力支持,至今还在五、六品苦熬。
何况,江止修也太急了。
皇帝今年六十有五,身体又不太好,不定哪日宾天,她母亲福庄长公主和皇帝的那点恩怨,也会随风消散。
等太子登基,自然又是另一番新天地。
江止修有多少能耐,都可到时再施展。
想到这儿,贺芳亭忽然顿住。
或许她想多了,江止修为官多年,她这内宅妇人都能看清的事儿,他不可能看不清。
没准人家就是真切地爱上了谢梅影,为爱癫狂。
贺芳亭打个寒噤,暗想还好自己不癫。
——
出了春明院,江止修放慢脚步。
今日他去找贺芳亭,不是想跟她吵架,是想说服她接纳梅影,接管中馈。
劝说失败了,两人继续僵持,中馈却还是摆在那儿,总得有人管,否则府中就乱了。
梅影是最好的人选,可惜还没进门,名不正言不顺,不便管家。
那就只有李惜香这唯一的选择。
江止修烦恼地叹口气,转道去了内书房,打开一个隐蔽的梨花木立柜,里面宝光闪闪,有金锭银锭,也有各色奇珍。
他确实从不贪污。
但因体察上意,办事用心,时常得到皇帝的赏赐。
这些赏赐,他最初是交给贺芳亭的,可从某日起,忽然想自己留下来,也就留下了。
部里每年暗中分发的冰敬炭敬,也有两三万之数。
他不认为这是私房钱,而是以备不时之需的最后家底。
沉吟数息,取了三千两银票,送去给李惜香,让她入公账,暂管中馈。
李惜香还不想管,江林修也不满意。
夫妻俩悄悄商议过了,目标是至少两万。
江止修直接道,“弟妹既然不想劳累,那便分家单过罢。”
李惜香赶紧换了笑脸,“我不怕累!”
江林修也拍着胸脯说,“大哥放心,家里尽管交给我们,你在朝中安心当官儿!”
不分家,他们是户部右侍郎的家人,儿女婚嫁都高几层,分家后他们是谁。
江林修考了十几年的科举,连个秀才都没考中,行商不成,庶务也不成,依附江止修,才能有富贵的日子。
个中利害,夫妻俩一清二楚,并不敢真的惹怒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