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紫成第一个月的工资,给了郑琴十块,又花了两块八毛钱给妹妹买了一双棉鞋,最后,他把剩下的钱里面那张十元的拿了出来,找了一张红纸包好,在外面用钢笔写上自己的名字。
“你真给十块?”
对面床上的路鹏,看见赵紫成在那里包钱,吃惊地说道。
“嗯。”
赵紫成点点头嗯了一声。
“半个月的工资,你不过了?”
“还有。”
……
有风俗说本命年结婚不好,秦大志和陶玲玲这一对,急急忙忙赶在了春节前举办婚礼。
知青点的人都下了请帖,赵紫成和路鹏的请帖是一起送来的。
“买点东西意思意思算了,半个月工资太多了。”
路鹏嘟囔了一句。
“都是一个知青点的。”
赵紫成一边说一边用手把红纸包的边角按平整。
“……你这样,显得你和陶玲玲关系多特殊似的,你就不怕人家两口子闹矛盾?”
“……”
赵紫成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最后,赵紫成和路鹏一起,买了一套精致的茶具,送给了陶玲玲。
陶玲玲和秦大志的婚礼,这些知青是单独请的,在秦大志分的那套两居室的单元房里,请了一个饭店的厨师,置办了一大桌饭菜。
陶玲玲和秦大志是知青里面最早结婚的,都是刚回城不久,那些在知青点的情谊还没散去,二十一个人,都凑齐了。
陶玲玲穿着大红织锦缎的棉袄,衬得皮肤更白了,她笑着跟在秦大志后面敬酒,把那个地主崽子一样的秦大志显得跟个一家之主似的。
“要是早知道你俩是一对,在知青点的时候给你们弄个单间。”
“就是,耽误多少好时候!”
……
知青们大声开着新郎新娘的玩笑,吵闹声像是要掀翻屋顶。
“秦大志,你们这房子,不是你妈的特权搞来的吧?”
张玉凤也来了,在饭桌上借着酒劲质问秦大志。
“张玉凤,你骂人!“
旁边一个知青起哄道。
“我什么时候骂人了?“
张玉凤问道。
“你说你妈的了!”
“我哪说了?”
“你刚才说了!”
“……”
饭桌上乱作一团,秦大志连忙制止解释:
“哎!哎!这个房子绝对不是特权,我郑重声明一下,这房子是我们单位分的,我们文化馆,人少房子多,没办法……“
“呸!秦大志,你这是说明吗?你这是赤裸裸的显摆!”
张玉凤笑着大声打断了秦大志。
……
一顿饭吃下来,赵紫成都没怎么说话,他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容,淹没在人群里。
今天的两个主角,一个是抢了他回程指标的男人,另一个是自己喜欢,却和别人结婚的女人。
赵紫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像是一个开会被拖来凑数的,别人说碰杯,他就碰杯,别人说话,他就瞪着桌上的酒杯,等待下一次指令。
赵紫成喝醉了。
“真想不到,就秦大志这样的,能搂着陶玲玲睡觉。”
赵紫成和路鹏回到宿舍,路鹏嘟囔道。
“……”
赵紫成进门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脸冲着墙,衣服都没脱。
“什么世道!都以为你和陶玲玲是一对,艹!”
路鹏又说了一句。
今天晚上,路鹏也喝了不少,他看赵紫成上床了,他也去自己床上躺下了。
“想想就恶心!”
路鹏嘴里嘟囔了一句,转身睡了。
屋里的灯没关。
赵紫成睁着眼,他看着枕边墙上的几条用铅笔勾勒的线条,看了一会儿,眼里就有泪流出来了。
那是赵紫成画上去的,是上方松散下面收紧的几根线。
陶玲玲在知青点的时候,扎着两条及肩的麻花辫,赵紫成画的是侧影。
赵紫成怕别人看出来,没有画脸,只画了一根抽象的辫子。
这几根线,旁人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只有赵紫成知道,那,就是陶玲玲,
眼泪从赵紫成的眼角流出来,顺着脸颊滴落,无声地洇进枕头。
第二天一早,路鹏被一阵说话声吵醒,他睁开眼睛,看见对面赵紫成还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条被子。
路鹏以为外面有人吵架,起身一看,脑子嗡的一声。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桌子上摆的那只马蹄表,指针已经指向七点二十五。
“成子!坏了!成子,快起来,晚了,晚了!”
路鹏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跳了下来。
对面的赵紫成睡眼惺忪,他转过身在床上坐了起来。
“几点了?”
赵紫成问道。
“到点了,赶紧的吧!卧槽,这么冷!”
路鹏哆嗦了一下说道。
昨天晚上,路鹏和赵紫成一样,都没脱衣服直接盖被子睡觉了,现在把被子揭了,冷得有点受不了。
赵紫成也冷,他坐在被窝里犹豫了一下,才一咬牙掀开了身上的被子。
“今天没工夫吃早饭了。”
路鹏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
赵紫成和路鹏刚走出宿舍门,就看见不远处的公共水池那里围着几个人,正拿着暖水瓶往水管子上浇热水。
“赵紫成,平时你是咋弄的?烫不开啊!”
水池旁边的人群里有人看见赵紫成,高声问道。
“多浇几壶就烫开了。”
赵紫成说了一句,脚步没停,就急急地往前走了。
迟到这个词,在赵紫成的字典里没有,即使像现在,他对自己一贯上进的人生态度产生了怀疑,他也不想迟到。
在某种程度上,迟到对赵紫成来说,就是意味着放弃和堕落。
赵紫成和路鹏走进车间,迎面碰上赵紫成的师傅陈涛。
陈涛从休息室出来,手里提着装煤灰的铁桶,正要往车间外面走。
“师傅,我去倒。”
赵紫成赶忙上前,对陈涛说道。
“不用。”
陈涛说了一句,就走过去了。
踩着上班的铃声走进车间,这对赵紫成来说,还是第一次。
现在这年轻人,一个月没到,就坚持不下去了。
陈涛在心里想。
车间里都说这一批分来的小青年,顶数赵紫成勤快,可陈涛不这么认为,小伙子也太能干了,每天早来晚走,打扫卫生,生炉子掏煤灰,只要看见的活,都积极抢着去干,每天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也太能表现了,这种人,和那些给师傅买烟买酒的徒弟不一样,那些起码是想和师傅搞好关系,想多学点东西。
赵紫成这种,在陈涛看来,好像有某种野心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