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四年的九月十五号,是赵紫成忘不了的日子。
那天,高中刚毕业的他,和二十个年轻人,戴上大红花,被两辆大解放拉着,到离家五十多公里的梨花乡插队落户。
初秋的风吹在赵紫成只有十五岁的脸上,他满心欢喜,不由得跟着同伴大声唱起歌来。
赵紫成的出生年月日是一九五八年九月二十一号,应该是还不满十六周岁,可户籍资料表上,他的出生年月却变成了一九五七年的九月二十一号,整整提前了一年。
赵紫成上学早,当时上小学的时候,年龄卡在九月一号之前出生的孩子,还是赵国富和学校好说歹说,才送了进去。
同年级的大部分同学都是五七年和五八年上半年的,现在已满十六周岁,正好符合上山下乡的年龄。
赵紫成却不够。
街面上每天都有跟在父母后面置办东西的半大孩子,个个喜气洋洋,看着跟要过年似的。
赵紫成作为班里最小的学生,与此无缘,而且,他只能在家待业,等明年的招工考试,明年,他就满十六周岁了。
隔着院墙,赵紫成都能感受到那种即将奔赴新生活的热烈气氛,这让他倍感郁闷。
赵家有三个孩子,赵紫成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作为家中长子,赵紫成从小到大没让父母操过心,可这一次,他一反常态,在家里闹起了别扭。
赵紫成想要上山下乡。
“人家有政策,又不是咱说了算,你先找个临时工干着,等明年,明年你年龄够了,下乡参加招工考试都行。”
赵紫成坐在堂屋门口,父亲赵国富要去上班,赵紫成抬起腿挡着。
赵国富劝道。
“要等一年……我不管,反正我要去!”
赵紫成低着头,执拗地说道。
“让开!让你爸去上班,别不懂事!”
赵紫成的妈妈郑琴呵斥道。
“……”
赵紫成犹豫了一下把腿挪开,脸上却有眼泪流下来了。
“……”
赵国富看了一眼儿子,没说话,从门口出去了。
“看你这点出息!多大了?为这点事还值当哭!”
看赵国富推着自行车从院子里出去了,郑琴对赵紫成说道。
“……我就是想上山下乡!听别人说年龄不够能改,为什么我就不能改?”
“人家改是人家有门路。”
郑琴说道。
“……人家的门路是怎么来的?你们在这淄城住了这么多年,白住了!”
赵紫成哭着说道。
“你!”郑琴没想到一向懂事的儿子嘴里能说出这种话,被气得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们是白住了,你看谁没白住你就去找谁,叫爸叫妈我们不拦着!”
郑琴说完,拿起门后挂的那只布包走了。
郑琴在街道上的酱菜厂干临时工,早晨七点半上班,七点就得从家里走。
“哥,你为啥非要去上山下乡?在城里上班多好?不比在地里劳动强?”
赵紫成的大妹赵晓梅背着书包从赵紫成旁边走过,说道。
“……”
赵紫成没理赵晓梅,他擦了一把眼泪把脸扭到一边。
“我上学去了。”
赵晓梅又说了一句,走了。
今年赵晓梅刚升初中二年级。
早上七点零五分,家里只剩下坐在门口使拗的赵紫成,还有他五岁的小妹妹赵晓芳。
晓芳本来是去托儿所的,赵紫成六月份毕业在家,郑琴就不让晓芳去了,让赵紫成在家看着。
“你在家没事,看着你妹妹,还能省托儿费。”
郑琴这样说的。
不按点去托儿所,晓芳就没有必要跟着大人早起,这时候还在床上睡着。
……
上午十点多,赵国富骑着自行车出现在酱菜厂的门口。
传达室的老头把郑琴叫出来,郑琴穿着工作服,带着套袖,还有一身的酱菜味道。
“你咋来了?”
郑琴一看是赵国富,有些意外地问道。
“……找你商量点事儿,在家说不方便。”
“啥事?”
“老大这事你看怎么弄?”
赵国富问道。
“还能咋弄,先干一年临时工,明年再说。”
“……可看他这个样,怕是迷上上山下乡了。”
“还是个孩子,这个劲几天就过去了,不用搭理他。”
郑琴说道。
“要是过不去咋办?当时只想让他早点上学,没想到这么麻烦。”
赵国富说道。
“那你什么意思?”
“不行,咱去找找人,看能不能让他上山下乡。”
“找谁?”
“我有个战友在派出所,这事应该问题不大。”
“能行?”
“试试。”
“……试成了,可真就走了,他才十五。”
“过了生日就十六了,男孩子,早锻炼早成人。”
“那……就试试。”
郑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赵国富拿着那张上山下乡的登记表回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周,赵紫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一批下周就走,你赶紧填好送去,别耽误了。”
赵国富把登记表递给儿子说道。
“……”
赵紫成吃惊地抬起头,他接过登记表看了又看,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梨花乡,离咱这五十多公里,不算远,想家了,回来也方便。”
“嗯!”
赵紫成满脸欣喜,立刻答应道。
“这下满意了?不嫌我们没本事了?”
郑琴在一旁插嘴道。
“……”
赵紫成低下头没吭声。
“哥,你要去哪?”
赵紫成只有五岁的小妹妹走过来问道。
“我要去个好地方。”
赵紫成说道。
“我也去。”
“你可去不了。”
赵国富一把抱起小女儿笑着说道。
赵家的三个孩子,顶数老大赵紫成随郑琴,圆脸庞,大眼睛,高鼻梁,再加上性格积极上进,在学校一直被老师喜欢,从小学一路班长当下来,事事拔尖已经成了习惯。
在赵紫成看来,上山下乡是这个火红年代年轻人最应该做的事,他生逢此时,怎么能错过!
“傻。”
赵紫成的大妹赵晓梅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啥?”
在赵晓梅旁边的郑琴听到见问道。
“没说啥。”
“你去把鏊子支上,今天晚上烙饼。”
郑琴说道。
“……”
赵晓梅没说话,沉着脸转身从堂屋出去了。
赵晓梅去西屋放下书包,去院子里的厨房把鏊子提了出来。
赵晓梅把鏊子放在厨房门口的旁边,用三块砖把鏊子架了起来,然后去院子西边放杂物的地方,拖了半袋子刨花过来。
这刨花是从木器厂买来的,两毛钱就能买一大袋子。
赵晓梅刚准备好,郑琴就从堂屋出来了。
“把鏊子擦擦,点上火。”
郑琴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
赵晓梅没吭声,但还是照郑琴的吩咐擦鏊子点火。
“烧好了。”
赵晓梅把点着的刨花在鏊子下面摊匀了,对着厨房门口说道。
“嗯,知道了。”
郑琴说着,用擀面杖卷着一张擀好的单饼从厨房门口走了出来。
郑琴把饼放在鏊子上,看着鏊子下面冒出的火苗,说道:
“火太大了,小点。”
“……”
赵晓梅没吭声,她看郑琴进了厨房,又拿了一把刨花塞到了鏊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