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缺席的时候,孩子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始创造着属于自己的角色,甘夜知道母亲在家中睡觉,跑去奶奶家里玩,那天,奶奶也不在家就只剩下了哥哥和妹妹一起。
偌大的宅院中,就只有三个孩子。
哥哥一会儿拿出奶奶的围巾绑在自己的头上在那边模仿着奶奶的样子,一会儿穿着奶奶的衣服站在那边,走着模特芭蕾感觉那是一个孩子刻意模仿着老人的灵魂一样。
妹妹和甘夜坐在红皮格子沙发里面,看着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多年后回想起来这一切,总觉得妹妹和哥哥两个人特别像《萤火虫之墓》里面的那一对兄妹,他们是连体的。
甘夜则是多出来的那个,一直在外头。再后来,奶奶让哥哥开始挖一个红薯窖,到了冬天把红薯放进去,这样,红薯便不会被冻伤。
那天哥哥在那边挖土,甘夜和妹妹两个人在那里帮忙把土抬去去门口那个大的红薯窖扔进去。
就这样,三个孩子一直在干活,奶奶说只有干活的人才有饭吃,不干活的人没饭吃。
到了下午,奶奶去地里了,就剩下三个孩子在那边,哥哥累了站出来看着天空说,
“我是不是太差了,奶奶总是骂我‘烂杆’。”
“不会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甘夜感觉到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觉得自己成绩好,可以评价他的人生,可是,他哪里知道甘夜自身都如同泥菩萨过河一样,经历过那么多的痛苦所达到的顶尖不过是一场烟花罢了。
那天甘夜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孩子,如果,他的亲生母亲还在绝不会让他受到这样的辱骂,可是反过来想,那也不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母亲不仅辱骂甘地,并且,甘地做错了事情直接让他跪在门口那边。
哥哥的母亲离开了这个家,他从此再也没有了妈妈。
依然记得那一年,甘夜过去奶奶家里的时候,兄妹俩站在门口的那堵墙跟前,妹妹的脸上还留着眼泪,晶莹的泪珠挂在脸上滴滴答答的落下来,那双眼特别有神一样。
甘夜看着妹妹的五官是更好看,可是,奶奶正是厌恶她长的像她的母亲,那该死的基因不能说立刻改头换面,长的像亲生母亲也是一种错误。
墙壁上的那堵土墙疙疙瘩瘩的,妹妹站在那里开始挖着墙壁,奶奶还在家里继续咒骂,挖下来的土壤放在手心里面,开始给嘴巴里面填充,嚼了几下后喊着,“姐姐,这土真的很好吃,给你一点。”
甘夜看着那眼睛不是在骗人,顺势拿了一点塞进嘴巴里,一股子草木泥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非常难吃不知道她是怎么咽下去的,
“这不能吃,太难吃了。”甘夜立刻说着,
哥哥见到了她还在给嘴巴里面塞着泥土,便开始让她吐出来,只见她紧闭着牙关,黄土从牙缝中间渗出来,哥哥开始用手掰开她的嘴巴,“快点,吐出来!不然,我喊奶奶了。”
妹妹还是闭着嘴巴,呜呜了几声,奶奶听见不对了之后马上赶过来:“怎么看孩子的,让她吃土!”说着掰开嘴巴,把那些土全部挖出来,只见妹妹的嘴巴大张着,被挖出来土壤之后,她整个人开始抗议着,连这唯一自由的意志都被剥夺了,大张着嘴巴开始哭泣,从嘴巴里面看到了喉咙以及声带一直在震动着,她已经崩溃了,试图用这样的声音去引回来她的母亲,可是,再怎么哭那个人断然是不会回来了。
奶奶一味的发泄自己的怒火,觉得自己带了两个拖油瓶,可是,当他们的生命遭受威胁的时候她又变了,她在意他们的身体比过在意他们的灵魂,而那些痛苦最后只能是被盛放在心里,等待着未来长大的一天再去寻找亲生母亲。
那天,甘夜突然意识到一点,原来有一个亲生母亲其实是一件好事,至少,母亲不会把自己的孩子直接赶出去,也不会厌恶孩子的生物基因,因为,那就是她自己的基因。
自己是活在他人的一念之中,如果母亲也离婚了,那么自己很快便会和哥哥、妹妹一样的遭遇,而且,父亲常年不在家中,那时候自己可能连一碗饭都吃不上。
从那天起,甘夜意识到自己的母亲对自己到底有多重要,便处处看着她的脸色行事,试图讨好她。
奶奶总是不在家里,那间老宅子里面甘夜走过无数次,记得非常清楚,二爸后来还做了一个烘柿饼的烤炉,因为那些柿子不值钱就再也没有继续做了,剩下的烘炉那么长那么大的留在那里,奶奶生气的嫌二爸破坏了她的后院在那边一直骂。
明明是亲生母亲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奶奶为什么那么厌恶二爸,却从来不肯认可他做的一切事情?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甘夜长大之后才发现父母和子女之间形成了一种天然的比较关系,更多时候不是亲人,而是仇人的关系。
暑假回去后,甘夜打算去姑妈家里走亲戚,想着带一些点心去探望姑妈,说在网上买点心,父亲说在商店里面买就好,可是商店里面只有那些酥饼、蛋糕,姑妈是城市的,甘夜反对了他的意见,那天他还没有说什么,后来,甘夜提着点心去走了亲戚后打算在家里烤蛋黄酥,于是,网购了一个空气炸锅。
给父亲说的时候,他的脸色明显大变,只是一瞬间,又变回去了,甘夜意识到那是从前记忆的一种复刻,他已经觉得甘夜是在炫耀,觉得甘夜以一个另外的人的姿态重新回到这个破落的家中来炫耀自己过的更好,那一瞬间的气上来后,是非常明显的。
可是,甘夜本不是那样,解释了也无用。
母亲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实际上,大家每个人心中都装着一个本子一样,甘夜第一次发现即使是父母,也无法设身处地的站在他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他们更多是凭着直觉来处理问题,那个家早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他们早已经把自己踢出局了。
每次去送甘地去扎针,父亲开着三轮车便开始说,“那个中医是他的战友的孩子,那个人说自己如今已经不在乎钱,钱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数字一样。”
父亲在说的那一刻,甘夜只觉得很压抑,从前他拿着别人家孩子做参考的时候那种感觉也出来了,不知道他是在讲事实,还是拿着他在三角测量。
见到了那个医生之后,一开始对他的态度还行,只觉得他是军人转业之后又做中医,对于军人的认可甘夜还是蛮认可的。
后来警察来查案后,甘夜看见他一脸讨好的样子,没有一身正气这才发现当时的一切都是装的,那是纸老虎的一身皮囊。那天警察来了,一下子原型全部都泄露出来了,他一脸讨好的看着警察一开始选择对抗,到了后来的解说,甘夜都是不信的,因为,医患之间的矛盾其实有一个事实,并不是他说的那样似是而非,那个人到底是自己用药还是看中医导致的,这点是可以通过医院化验查证出来的,不是说,中医玄的连在人体的物理变化都无法窥测出来。
那天回去之后,那个中医连给甘夜父亲解释都没有解释,说白了他心里有鬼,因此,也不敢解释。
那天甘夜觉得父亲怎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愚蠢了,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可以相信他能够治好甘地,他只不过是借用中医的幌子来敛财罢了,甘地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实验品而已。
就像是小时候的甘地和甘夜,都是只是父母面对世界的一个实验品,不幸的是甘地失败了,甘夜成功了而已。
甘夜的成功,父亲并不知道她是顺着自己失败的地方走出去,父亲永远不知道甘夜究竟牺牲了什么,在他的眼里一致认为甘夜背叛了他的世界,走向了其他人的世界里,可是他却不知道甘夜走向那些世界是为了回到他的世界,当后来带着真理回到那片原的时候甘夜却发现不被父亲接纳,并且是从心理上开始排斥她整个人。
炕那边有一扇窗户,那一年盖房子的时候甘谷和父亲拿回来木工做的窗框,左手边最下面的一个窗户那里稍微斜了一厘米,导致那扇玻璃卡不进去,被一次刮北风的时候风很大,窗户被重重砸在框台上,就这样玻璃碎了之后大家都觉得继续装是没有必要的事情,冬天北风从那扇窗户里面往灌,后来,父亲便用一张硬纸板来勉强堵住了那个洞口。
那间房间里面放着一张破了的沙发,即使在上面遮住了原来的形式,可是,依然是破旧的,窗户也是破的。
甘夜总是回想起来和卢杰在那间房子里,卢杰说,“这窗户都是破的,去找他们的校长。”
“好了好了,就这样子吧。”甘夜说的时候想起来实习的时候,住在那间新的楼房里面,那些老教师一直说从前实习的那些老师住的是前面那间破房子,几个人一起睡通铺,那栋房子矮红的砖墙,一下雨雨水便直接进入到里面,非常潮湿,也不知道从前那些实习的孩子怎么过来的。
窗户破了到底要不要紧?要不要换上新的?在卢杰的眼里必须补清楚,而在甘夜的眼里已经没必要了,好像从十九岁的那一年开始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有了当然更好,没了也没关系。
暑假甘夜在家里从网上买了一块亚克力板,一个人把那张破旧的沙发挪到了院子里仍在扔在棚户那边后,开始卸下那块纸皮挡住的板,找到当年的钉子开始把亚克力板装上去。
那间木房是九十年代的房子,之所以炕那边比较旧,还是因为住了三代人导致房屋快速的破败。
甘夜拿着锤子在那边钉钉子的时候,只觉得物质世界的一砖一瓦的确定性误差就是误差,哪怕是少了一厘米就会立刻显现出来结果和差异。
这就像是爱情一样,她和赵公明之间的爱情,只是一场镜中花月一样,多少年了早就碎了,而投奔自己而来的冰玉才是实实在在握在手心里的东西。
当年父母为了这栋房子一直在努力准备了好几年的时间,甘夜清楚的知道,在他们心中有一个梦一样,而房屋落着在现实世界里一点一点的成了形之后,他们无比的开心。
可见心中有物,落到现实中的过程就是“心影响物”。
看着父母他们一直在不停的影响着世界,不停的朝外输出能量,甘夜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心中所想非常重要,要知道一念起,人的很多行动都是在围绕着念头执行,要知道如果念头错了的话,是不是人也会跟着浪费很多的能量在错误的道路上?
那时候的甘夜便想着用学习来不断的补充自己,希望能够弥补自己的短处,争取避免父母人生的那些弯路,好让自己的人生可以少遭遇一些弯道。
十几年后再次回到家中,甘夜在窗户跟前开始换那扇玻璃,想起来当时在那个农村中学的体验。
那间房子窗户的外面是一条条钢筋,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钢筋就会害怕,那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席卷而来,一到了晚上,甘夜便开始害怕不能入睡,到底是在害怕什么?后来才知道所有的恐惧源于最早的那间房子,而那时候的甘夜已经彻底的忘记了自己到底是谁,成了那个老师的替身顺着河流一直走下去。
卢杰跑去后院的位置,看见杂草挡住了周围的视野,便开始拿着刀砍去几棵树,甘夜看着他利落的手法才知道他对于挡住了自己的路的无论是人还是物,都会采取这样的手法。
不过,他对自己不会那样子,这点,甘夜的确是非常感动。
砍掉之后远处视野一片清晰,那边是一户人家孤零零的落在荒野里面。
每次看见的时候,甘夜总在想,那该是多么孤独的一户人家,他们到底靠着什么来支撑自己的信仰?怎么在荒野里活下去?
19年的十二月回到了家中后,特别冷,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不适应北方的气候,甘夜和孩子都不下床,母亲跑出去给村子里的人说甘夜回来后娇气的不下床。
到了夜晚的时候,冰玉不知道因为怎么了,不好好睡觉开始在那边哭泣,甘夜开始崩溃了一样,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拖累那样疯了一样让她滚,母亲从头至尾都没过来,父亲过来开始哄冰玉让她好好睡觉。
甘夜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绝境,绝境里面只有自己一个人,其他人都消失了一样,而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深渊里。
无论是什么地方,都是地狱,到底哪里才是救赎?
多年后甘夜才会想起来,是那扇红色的门,就是被刀劈了一道斜纹在那的门,那天破天荒哥哥不再玩往日的游戏了,悄悄的给甘夜说,今天我们换一种游戏吧,甘夜问什么游戏他扭过头不说,妹妹也在一边喊,
“我也要玩,我也要玩。”被呵斥到了一边,
那天他给甘夜说,“你进来吧。”那扇门半开着,甘夜似乎看见了二妈也在里面抱着妹妹在那给她哺乳,明显这一切就像是时空的重叠交叉,自己在进去和不进去的两个命运线里面,如果要体会到那些被猥亵的女孩的命运必须走进去,可是,那样的话自己会更痛苦,他还在催促着,“快点。”
妹妹在一边说,“姐姐,你进去吧,等姐姐结束了,我也要来。”顺势推了甘夜一把,原本不确定的事情成了确定。
那天甘夜知道他是保护自己的亲妹妹,而自己只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房间内的桌子锃亮到鹅黄色,开始蔓延到甘夜的身上,一道道钢筋分割了视角看出去,世界是割裂的,一棵香椿树被割裂成了好几截,墙角那边还放着女人的丝袜,属于女人的角色缺失了,而小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扮演过家家,在一切即将成为真的现实之前,门被急促的开始敲着,“你们结束了吗?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门开了,甘夜才发现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裤子,而那件裤子很宽大很丑,不知道母亲从哪里弄来的裤子给自己穿在身子上。
太阳去往南半球,斜着照来的太阳直接穿到房间内,那一束光打在甘夜身上,瞬间如同是吃了智慧果的夏娃一样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你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妹妹一脸天真的问,
“什么也没做,就玩和我们以往一样的游戏。”哥哥解释着,甘夜没说话但是直觉知道这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快速的离开了事件发生地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甘夜发誓以后再也不去奶奶家里了,至少,在自己的家中是安全的。
入秋之后一直下雨,爷爷从地里回来后喊,“甘夜,你去场里看一会场,我吃过饭就过去。”
甘夜一个人走在乡村的道路上,刚下过雨的泥水,有的地方的泥巴软软的,踩上去很是舒服,地里已经开始起雾了,雾蒙蒙胧的遮掩住了前方的道路,只觉得如同是人间仙境一般美好,甘夜走着跳跃着,脑海中想着如何用词语来表达自己的美好的心情,那些词语如同是露珠一样覆盖在一个童话世界里面,无比的洁净、透明。
拐过去走进场房里,爷爷的碎花被子摊放在干净的麦草上,靠近墙那边堆起来很多麦子在那边。
脱掉鞋子放在门口,上面已经沾满了泥巴,脚底板湿透了的甘夜钻进去躲进被窝里,靠着厚墩墩的粮食墩子,空气中满是新麦的麦香以及麦秆的脆香味,抬头看着屋檐上一直滴落的雨珠,一滴两滴三滴数着那些数字,滴落在泥巴窝里形成一个小小的坑洞,思绪开始形成正在周围产生一个巨大的结界,形成一个数字的天空,突然出现的那个鬼魅黑影中断了甘夜的意志,只见他一脸笑着走进来,也拉被子盖着自己,
“是你一个人吗?今天。”
甘夜看着他的脸色只觉不太好,他好像心中装着什么一样,勉强的说着,“嗯。”
“我们来继续上次未完成那个游戏好不好。”他追问着,好像对那件事有了十成的把握一样,
甘夜没说话,继续抬头看着天空的雨滴,还在下雨,脚底板上面还有泥巴,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他盯上了尾随着自己一直来到了场房,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今天是真的无法再逃出去了吗?甘夜的内心陷入了一个无序列的状态里,直接连通到了平行宇宙那个被撕毁了的自己,看着她开始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甘夜紧张到不会说话的时候,在他凑近过来即将要实现自己野心扩张的时候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尖锐的声音刺破了周围的寂静,一脚重一脚轻的声音出现在小路上,那几乎不会出错的声音已经习惯了,
“甘夜,甘夜,你在哪里?······”急匆匆的脚步声很重的响起来在路边,只见他往右边一拐,瞬间消失了一样,做贼的人都是心虚的。
母亲的样子出现了,那张脸依旧是凶凶的样子,可是,甘夜心中都快哭出来了,那个平行时空被撕碎的自己消失了,自己则干净的进入到了未来里面,露珠依旧明晃晃的在路边,来的时候和回去的时候心境完全不一样了。
“刚才有人来过吗?”母亲问,
“没有。”甘夜那天撒谎了,灵和身体开始分离,说谎的人要承受巨大的代价,一个谎言接着另一个谎言延续下来,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从雨中回去的那天,只觉得母亲的背影格外高大,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有危险,她怎么及时的出现在自己的跟前,后来,甘夜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才意识到那是母女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
母亲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埋怨爷爷怎么会让女孩子去守场,甘夜那天跟在母亲的身后第一次觉得她的背影格外的高大。
多年后回头看那一切,总觉得一切就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那个处于秦岭北的山村里,那里的人们都患上了同一种病,如果甘夜敢大声的把这一切讲出来,他们肯定会直接定义甘夜疯了,要知道在他们的眼里男孩子才是家中的顶梁柱,女孩子是要嫁出去做他人妇的,一切都被束之高阁放在阁楼里面,知道这一切事情后来遇见相似的场景中一切被激发出来,那些怎么可能被忘记?那是关于灵魂走过的时空,如果否定了那一切的话,自己也如同是浮萍一样到处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