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生开始倒着走,走回头路的时候还是回到隔壁村子的那个学校里面,放学后甘夜站在校门口看着对面那个老头开着小卖铺,孩子们都跑过去买东西吃。
甘夜和几个女生手中拿着《还珠格格》的贺卡,那一年,赵薇、林心如和范冰冰还很流行,并且,范冰冰刚出道还比较清纯。
后来,几十年后的甘夜再回到那个地方,从前的教室全部被拆除了,建了一栋三层楼在校门口的位置,看进去里面找不到一点从前的影子,可是,甘夜和那群孩子的从前就是在那里面。
这就像什么,你辛辛苦苦的跑到原来的时空去寻找当年的痕迹,然后,当年的一切都消失了,连一点可以供你找寻记忆的痕迹都没有了。
那时候老师在课堂上在也没什么可教大家的,便在那里说,
“你们未来都会离开这里,去往天涯海角。”
“那我们会在哪里呢?”孩子们问,
“你们就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到了哪里哪里便是家。”老师的脸上读不出来任何表情,那是一封等着自己去开启的信封。
总是会梦见自己从邻村的学校往回走,那条小路上长满了荆棘,十几年了没人劈开那荆棘以至于根本没人可以过去那个地方。
那年甘夜考试得了奖状,正和同学在路上走路,堂哥骑着车子便过来了。
“甘夜,你妈让我来接你。”那时候的甘夜拿着奖状正和同学们说话,大家见到她便开始羡慕,
“那好吧,拜拜。” 甘夜和同学告别后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
他蹬着车子往前疾驰着,拐弯到了一栋矮墙的房子那边,车子在雪地里滑了一下,差点摔倒了。
甘夜回头看了看奖状,上面的墨水还没有干透,赫然的“甘夜”两个字触目惊心一样,把一个人钉在荣誉榜上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情。
那栋矮矮的房子是一堵土墙,怎么会有人把自家的墙建的那么矮?不怕有人翻过去偷东西吗?甘夜想的时候,车子已经走到了小路那边,一眼可以看到自己的村子。
荣誉是什么?荣誉是在大人面前的话语权,荣誉是得到夸赞的通行证书。
可是等到了有一天,自己不需要荣誉的时候,便会勇敢的撕碎那些奖状,只因为自己不需要用那些东西去讨好他人。
胖子总是说,“甘夜,等你奖状贴满了清明河上图,我请你吃满汉全席。”
一个人不可能傻傻的只是追求拿一张纸,贴个“优等生”的标签。
后来进入了重点以后,见到了和吴远一样的孩子,他们日日夜夜刻苦的就只是为了在试卷上写上满分,争取在优等生中更加优秀。
到底学习的意义是什么?看着和自己一样的孩子,日日夜夜泡在图书馆里,一边比那演算那些无比难的题目,这条路的终点是什么?
后来结婚后,甘夜总是梦见铺天盖地的题目朝着自己翻滚着涌来,那些试卷盖住了自己的口鼻,白色的纸张、黑色的字体,一张一张盖住了自己,就像是大海里的水一样多,到了最后连自己都要窒息。
赵公明的出现无疑是在即将死在优等生的海洋里拉出自己的那双手。
让自己成为自己,剥开荣誉贴着的一切。
那些大人每次说重复的话,“你要好好读书,要努力读书,要刻苦读书。”
可是,为什么要读书他们从未告诉过甘夜,读了书之后要去的那个世界长什么样子他们也没告诉甘夜。
奶奶过生日的那天,甘夜一个人躲在家里哭,竟然发现爷爷死去也没多久的时间,怎么两个自己在那边哭。
一个在门外穿着白色的衣服,脸上盖着头帘,另一个待在房间内拿着志愿单在那边哭,索性,两个都是在哭自己的命运,哭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没有希望。
妹妹一直在门外喊自己过去吃饭,甘夜明确的告诉她,“自己这个烂杆,是不会过去的,就让他们一大家子人开心吃饭,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妹妹最后也消失了,甘夜一个人躲在家里好像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样。
那些所谓的亲人,他们最后嘲笑着烂杆作为最后的自尊崩塌。
可以选择的志愿只有教育学、法学、汉语言文学,这一个个专业背后到底是学什么东西?邻居哥哥给自己建议可以学法学,可是,自己对法学并不感兴趣,反而对汉语言文学比较感兴趣,可是,他们说专门学中文专业的人并不会写作,他们学了一大堆专业知识后,反而会丧失写作的欲望。
那天第一志愿选择了汉语言文学,第二专业选择了教育学,第三专业选择了法学。
等到录取通知书出来的时候,甘夜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教育学录取了,教育,是一个多么宏大的词语,从古至今,没人能明白这个词语真正的含义。
即使是父母,他们生了三个孩子,可是,他们依然不懂教育,有时候能感觉出来他们是在用无意识的行为来影响着孩子。
母亲总是说,她和舅舅之间的矛盾,外公生病她一个人拉着架子车去给外公看病,舅舅都不管。
一说到这里,她就很生气。便让甘夜和甘地一定要和睦,不然,自己死也不瞑目。母亲说的那样可怕,甘夜只能听从,可兄弟姐妹之间怎么可能一帆风顺、一直和和睦睦的,都是互相看不惯。
如果只是为了和睦,把骨头打断往里面塞,眼泪便只能往肚子里咽下去。
高中老师给大家放电影《春风化雨》,那时候其实甘夜意识到了教育其实是用一个灵魂去影响另一个灵魂。
家族中的表哥是唯一一个读了大学的人,甘夜跟着他的步伐继续往前走,只是,时常会觉得自己好像是迷路了一样。
依然记得那天胖子来找自己,在地下一直喊,“甘夜,甘夜。”
表哥出来之后呵斥道,“你谁啊,找甘夜做什么。”
此刻,甘夜才出来给他解围,“哥,这是我初中同学,你别为难他。”
那天甘夜让胖子和自己一起出去后,到了一个粽子店铺那边坐着给他说,“胖子,我和你不合适,我和穆雷虽然你分手了,即使这样也轮不到你,我们那点关系到了朋友就点到为止了,再多就变质了。”
“我到底哪点比不上穆雷?”他不甘心的问,
“你错了,第一点,你和穆雷没有可比性,第二点,我和穆雷也不可能了。”甘夜说完之后起身离开了,径直一个人从东风街走了回去,一个人是很难,可是,没了他人的干扰可以静心思考很多问题。
穆雷不是梦中的那个人,不是对的人。
太阳很暖和的时候把被子晒在阳台上,依靠着栏杆看着这个城中村,被电线杆子包围着,有时候姑妈会去隔壁家那边去压饸饹,甘夜跟着一起去。
一边的人总是问,“这个孩子是谁?”
姑妈总是重复着,“这是xx的孩子。”从那句话里揣摩着,能感知到她对父亲的态度,一句话便知道那个词语她说了很多遍,到底她以什么口吻给那些人讲述自己的一家人?
生理性隔阂就是这样出现的,你再喜欢一个人你却无法成为她的孩子,从一开始无比向往姑妈家,到了最后,渐渐的冷漠出现也就是那两年的时间。
父亲在地里挖出来一块巨大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打电话给姑妈,他们以为是太岁便非常开心,还让父亲把那东西直接运输下来放在客厅的位置那边。
等到甘夜回去的时候,那个巨大的土一样的东西被放在水磨石地板上,甘夜走去房间问,
“这是什么东西?”
他们没好气的回答,“你爸运来的,就是一根腐烂的树根。”
甘夜看了看众人的脸,想起来中午他们还兴高采烈的讨论如果这个可以拿去卖的话要发财了,到了下午可能有人来检验过来说这个不值钱,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出了房子后,听到他们在说,“xx是想钱想疯了,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那名字不就是父亲的名字,要知道当年为了救姑妈父亲不惜借了高利贷,如今,为了一块树根他们背后这样说,甘夜那时候意识到自己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好像自己也成了那个贪小便宜的人一样。
后来,那块巨大的树根被扔掉了,没有价值的东西肯定会被扔掉,他们的眼里只有金钱、房产、首饰这一类是值钱的,其余的,通通没有任何价值。
人家给你住最好的房子,免费让你吃喝,总是没错的。
那时候甘夜才发现原来“对你好”这是一个符咒,把你放在炭火上炙烤,看看你到底能承受住多少?
后来搬去西边的那间新房子住着,因为是表哥的婚房,因此,墙壁装修都是新的。
那次树根事件后,甘夜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他人,生怕自己吃多了饭惹得他人不高兴,已经是十八岁的人了,回想着在原上的父母他们当年退出这城市后,自己孤身一个人在世界上单闯,看似在姑妈家里实际上心中有时候还遭受了更多的不平。
如果这一切是自己吸引而来的,那么自己到底要考验自己什么?
后来去了南方,原生家庭的影子依然刻在骨子里,那是刻意讨好、忍让和付出。
直到遇见了郁南,甘夜给她讲自己寄宿的经历,郁南说自己小时候不是被放在姑家就是姨家。原来,真的是同类人会被放在一起惺惺相惜。
甘夜、赵公明和郁南不过是同一类人,首先被原生家庭盖了章,之后又被别的家庭打上了烙印。这样子哪里都不是的人,也不会融入哪个集体中。
后来无数次回家,每次,父亲都会给姑妈说甘夜回来和走的事情,就好像,甘夜是一个符号,一个夹在两个家庭中的符号,而不是一个具体的人。
两年了,甘夜总会觉得自己像那根树根,被大家扒开研究透彻之后,在扔掉的时候说了一句,“那不就是个烂杆。”
吃饭、穿衣本是很平常的事情,在甘夜看来却成了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那一年是高二正要上楼的时候,嫂子看向甘夜说到,
“她是不是要穿文胸了?”
姐姐看了一眼,“哦,十八岁了,是要穿了。”
甘夜穿了一件蓝色格子衫,里面套的是初中母亲给买的吊带背心。索性直接上楼了,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着那几件衣服,才发现自己物质上的贫瘠对称精神上的富饶。
后来,母亲来看自己那天带着甘夜出去转,“甘夜你要什么?”
“给我买件内衣吧,我穿的还是初中那年买的吊带。”说着眼前浮现出来高一那个女生,她厌恶女性的身体以至于每次起床都要拿着白布来缠住女人的象征,一圈一圈的缠住之后,女性特征消失了,让她觉得很开心。
姑妈后来生病住院了,甘夜回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大表哥没在,只有小表哥在厨房里煮饭。
“甘夜,你会不会切菜?”他在那边炒菜,明显手忙脚乱的,
“会一点,不过好久没切了。”甘夜走过去拿着刀切,
表哥看到那个样子,觉得根本来不及,“还是我来吧。”
炒好了菜,装了炖的汤,赶紧就往医院里面走,出门给甘夜叮嘱,“吃完饭你把锅和碗刷了。”
那时候不知道姑妈因为什么生病,非常突然,就直接住院了。
后来,怎么回来的也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那天表哥炒菜煮饭,而甘夜什么也不会干巴巴的站在那里。
那个家只有一次,他们和姐姐发生冲突,姐姐直接倒在地上一直在那边哭,她其实反抗过,从她的反驳中甘夜意识到他们之间从前有一本帐目,就像自己和甘地一样。
可是,当自己这个外人到来的时候,他们最开始是觉得日子有了期待,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到了最后,甘夜发现自己慢慢的就被姑妈一家人同化了,每次到了客厅看见那猛虎,从最开始的害怕到了最后可以直视过去。
姑妈喜欢做炖菜,用火锅料做好的直接配上米饭或者馒头,肥肉更多一些,给甘夜的碗总是大碗一大碗,每次吃完饭总是撑到了,体重后来在冬天的时候成了一百二十斤。
渐渐的,甘夜远离了父亲的赛道,被姑妈同化成了她的样子。
一日,姑妈、表姐说去西边表哥新装修的房子那边洗澡,叫上了甘夜一起,坐一路公交一直到西二路,然后,再走过去一段路,那时候的西二路还比较偏僻一些,并没有发展起来,感觉有点荒凉。
上了二楼,进去房间里面,客厅比较大,表哥并不在家里。
姑妈和表姐先去洗澡了,甘夜在那边等着,从窗户看出去这是二楼的位置,底下院子里还是小树苗,新小区一切都是刚刚弄进去的。
等到甘夜去洗澡发现卫生间的地板是木条纹的,踩上去膈膈的,那时候她想着表哥可能也就在这间房子里度过自己的大半生时间,等到下一次去的时候,可能表哥已经五十多岁了,那时候的他不知道是什么心境。
再次到那间房子,刚好是十六年后,表哥离婚了一个人在那间房子里面。
走进去发现很奇怪的点,就是觉得好像瞬间从记忆里的崭新变得破旧,沙发不如当年那么崭新,已经破破烂烂,也好久没人清洗沙发,窗帘的颜色也暗淡下来失去了光泽,地板因为没有拖也变得暗淡没有了光泽。
仔细看表哥的时候,发现他从当年那个帅气逼人的小伙子已经成了一个颓废的中年大叔。
原来人真的是可以被同化的,并且,会大概率被周围的人和环境所同化。
十六年里面,表哥已经被身边的人先是用语言锁死了未来,后是用精神同化了他,那个踌躇满志的他早已经被杀死了。
二楼看出去,树已经长的郁郁葱葱,记录了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时过境迁只感慨冯唐易老。
后来甘夜读大学的时候去姑妈家,站在楼梯口那边碰到了大表哥,头顶上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在黑夜中质问表哥怎么还不给糖果吃,他笑着摸了摸甘夜的脑袋出门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的背影中有一丝落寞。
后来总是做很多的梦境,梦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出现了很多蛆虫,一把扯掉之后身体也变得轻松了。
甘夜和琳琳断交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内也有一个恶灵,她一直在反复的说,做好人有什么用?还不如做坏人来的彻底,宁可我负天下人休让天下人负我。
可是,另一个声音又说,坏人到时候是有报应的,还是做好人。
每当以前的那些记忆出现的时候,便开始左右摇摆,已经被这样对待了还不反击吗?等着他人拿自己当软柿子捏?
后来破除了那些脑海中所有的情绪木马后,想起来爷爷那年带着自己去舅舅家,甘夜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无缘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故的恨,一切都是有根源的。
他人对你的好都是希望未来你的回报,当你不值这个价码的时候,他们便撤回对你所有的好,无论这个人是亲生父母还是养父母。
既然这样,那么就让一切成空,他们都消失了。让山成山,让海成海,让他们回到他们的世界里,自己继续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依然是童年那个没有被世俗污染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