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线如同乱麻般在夜色中交织，雨水打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汇聚成滩，纷纷汇入路边的排水道。
暴雨将霜舟城常年战火堆积的灰尘一拭而净，驻扎的迪可罗成员对霜舟城发达的排水系统的赞叹，盖过了后勤部成员的几声无奈长叹。
最新的数据已经汇入统计，排水系统流量无限接近阈值，再过两天，霜舟城内将出现低程度内涝，一周之后，霜舟城将出现极为严重的排水问题。
一旦发生内涝，首当其冲便是霜舟城规模庞大的工业区域：锻造金属将在潮湿的环境下迅速锈化，火药产线将因受潮彻底报废，霜舟火炮的锻造进度也会因为材料质量下降而大幅延缓。
连续的阴雨天，同样影响了农业区域：霜舟城外的小麦和土豆虽然成熟，却因为不及时的收割和极端的潮湿，作物损耗占比接近七成，对霜舟的口粮储备造成了极大损害。
在阴雨寒冷的天气影响下，就连玻璃温室内用于扩大培育的蔬菜，都因为缺乏光照不再满足温度条件。
尽管这一部分蔬菜有农业小组专门负责，产量还是下降了近两成。
自给自足的霜舟城固然如此，以农业为主的普洛斯，恐怕即将会迎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霜舟城，首领办公室。
大粉毛坐在办公桌后。听着霜舟的成员汇报，小粉毛坐在一边，同样面色严肃。
“......”
“总之，这场暴雨，毁掉了普洛斯的农业，沉重打击了普罗瓦尔的轻工业，延缓了霜舟和基尔隆的重工业产出，并由此威胁到漩沙和莫恩多特的补给系统。”
“至于灵域和迪可罗，两者也将会面临粮食问题的困扰，并且直到普洛斯下一批粮食成熟之前，联邦的粮食危机将不会得到缓解。”
“鉴于联邦控制区各地都爆发了小规模的亡灵突袭，在缺乏治安和人手的情况下，联邦各营地的局势还会继续恶化。”
“...嗯。”
听完兰特的汇报，辞夏抬起左手轻挽鬓角的发丝，顺手将手扶在脸颊上，略显忧虑的目光盯着身前的数据报告陷入沉思。
见到她也面露难色，与兰特并肩的蓝发少女先开口了：“如今总指挥部已经解散，各营地想要再做协调恐怕并不容易，但至少短期...一个月内，霜舟还不用为粮食问题发愁。”
“嗯，是啊，但是好姐姐，别忘了，现在的问题不是霜舟内需的事儿。”辞夏依旧一脸难堪，同时嘴巴嘟了嘟右边的小粉毛。
“...那我走？”辞青也是一脸委屈。
“呵呵，辞青首领说笑了。”面对自家人，柯暮依旧温声：“迪可罗的友军还在霜舟城，我们不会抛弃友军。”
“毕竟，这场雨又不是只下在普洛斯和霜舟，迪可罗的耕地受灾更严重，再加上迪可罗没有霜舟城的防备体系，恐怕内乱更加严重。”
“是啊。”辞青仰天长叹，如今暴雨覆盖的地方几乎到处都是小规模亡灵的动乱，这也正是总指挥部解散的原因。
根据现有情报来看，负责控制的精英怪原本在闭关进化，为的便是增强对亡灵的控制能力。
苏缄灭掉负责强化的精英怪之后，逸散的亡灵能量大大加速了这个过程，而在此之后，几乎整片雪山的亡灵都受到了控制精英怪的影响。
数不尽的亡灵跟后方的巡逻队打游击，这些亡灵不强，配合能力却不俗，原本后方就不设防，在被这些亡灵游击队骚扰之后，联邦后勤一触即溃。
鉴于前线没了强化亡灵统领，战线压力骤减，各营地最后决定恢复各打各的方式，前线的联邦军也迅速各自解散重组撤退。
但在暴雨的影响下，大部队的回援速度越来越慢，等到回到各自营地，营地的生产和后勤系统已经几近崩溃。
毕竟，放眼整片雪山辖区，除了霜舟城内部全部修成了圆石路和石砖路外，只有村民城镇的部分路线，联邦与村镇的主干道，以及霜舟和迪可罗的道路是圆石路。
长期的暴雨将这几处之外的其他土路全部冲垮，极度泥泞的环境几乎彻底隔断了各营地的交通。
尽管普洛斯的储备粮食依旧能支撑全联邦近两个月的口粮，却还是因为交通原因难以送达其他营地。
迪可罗作为只进不出的学邦，粮食分配的优先级向来低于其他营地，就算在开战之后情况有变，普洛斯的粮食供应依旧优先派往前线，迪可罗本地的困境依旧没得到解决。
如今，霜舟的迪可罗军队依旧在城内驻扎，在霜舟城虽然能暂时解决军队供给的问题，但迪可罗本地粮食即将告罄的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
战事吃紧导致没有足够人力收割，目前的科技水平还是搞不出内燃机和农业器具，归根到底，还是生产效率太低。
一想到此处，辞夏突然灵光一现，想起了一条大概行得通的办法。
“对了，苏缄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询问苏缄的情况，同为魔法使，坐在窗边的瓦妮娅起身道：“已经醒了。”
“状态还算稳定，精神力受损并不严重，但是身体确实受到了重创。”
说到此处，瓦妮娅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补了一嘴：“据老师的估计，苏缄原本生还的几率几乎百不存一，但凉川的紧急救治非常及时，且手段极其高明。”
“在他的推测下，凉川这一手治疗至少将苏缄生还概率拉到了八成，但其中极可能涉及禁忌知......”
“行，我知道了。”辞夏出声打断瓦妮娅的话，继续问道：“乌默尔给霜舟留了多少魔法使？”
瓦妮娅不是听不明白话，立刻绕过了这个话题，回答道：“十八人，其中十二名水院魔法使，六名火院魔法使。”
“啧......”
她对这个数字并不是很满意，后方的普洛斯和普罗瓦尔的确值得更多魔法使支援，但前线毕竟是在缺人缺粮的情况下对付亡灵军。
霜舟作为中部战线的顶梁柱，才分了十八名魔法使，属实太少了点。
“水院这些人，有没有接触过植物魔法学。”
“......没有。”瓦妮娅干脆地回答。
苏缄的确也在灵域呆了一段时间，不过他在灵域大部分时间都是提升自己以及进行自己的研究，基本没多少时间去给灵域着书，更别说开新科目上课了。
“水院的研究项目里，有没有影响植物的课题。”
“这个......”瓦妮娅陷入沉思，她一个秩序学院的导师，对这方面真没什么了解。
“忘了你是秩院的人了......”辞夏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继续说道：“兰特，去把水院的魔法使们都叫来。”
“行。”兰特点头，而后扭头朝着门外走去
“哗哗哗————”
随着兰特打开门，暴雨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
不过更令人在意的，是门口打算进门的人影。
“巧了啊，你忙你的。”凉川愣了一下，收回握向门把的手，见到兰特似乎正打算离开，便下意识右移一步让开了位置。
“凉川？！”
会议室内众人几乎同时震惊，辞夏迅速仔细打量了一眼凉川，除了一身法袍略有破损，帽檐也有些褶皱外，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碍。
瓦妮娅则是能清晰感到，这名魔法使的精神力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都在啊.....”凉川环视了一眼，辞夏辞青两姐妹，瓦妮娅，柯暮老姐，还有站在门口不走的兰特，霜舟几个管事的都在这了，不管事的甚至都在。
不过如果算上不管事的熟人，倒也还是有个没露面。
“不对啊，小苏呢，凉透了？”
“......”
“噗嗤...咳咳咳。”
沉默良久，辞青先没绷住。
“......他没事，在静养。”瓦妮娅扶额，解释了一句。
“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回来了。”柯暮立刻墙上拿起一条毛巾递给凉川，而后幽怨道：“霜舟还没紧张到连副首领都没人迎接的程度。”
“非常时期。”凉川接过毛巾，将法师帽摘下挂在墙上，擦了擦脸上残留的雨水：“基尔隆那边都严重缺乏补给了，霜舟还有迪可罗的部队，情况恐怕也不乐观吧。”
“你啊.....”柯暮轻轻摇头：“先照顾好你自己，营地有辞夏，兰特和我，辞青首领和瓦妮娅也在帮忙，倒是你，自己就往村民那边跑，事先也不提一声。”
“哎，食君之禄嘛。”凉川将毛巾重新挂好，这才拉了把椅子坐在了瓦妮娅旁边。
虽然进屋就被熟人一顿奚落，但凉川心情并不差，至少就他观察城内的气氛，似乎还没有因为粮食问题发愁。
“行了，也别老说我的事了，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跟我说说。”
既然凉川主动了解消息，辞夏也干脆不矫情：“很不好，霜舟刚熟的主食，包括小麦和土豆，都减产了约七成，玻璃温室培育的菜品受水涝影响稍微好点，但也减产了两成。”
“还有更大的问题，如果这场雨依旧不见减小，霜舟城会面临很严重的内涝问题。”
“听起来挺吓人的。”凉川轻轻点头，沉思了一会儿，随口问道：“水院的魔法使呢，种地指望不上他们，引水总没问题吧。”
“别提了。”瓦妮娅依旧靠在窗边，略带无奈地解释道：“乌默尔把大部分魔法使都调去后方了，前线留的水院魔法使，能把前线治疗伤员的任务完成就不错了。”
“不对啊，霜舟的药水不够用？”凉川一愣，扭头看向辞夏，不过立刻就反应过来问题所在了。
原本霜舟靠两名高级魔法使，也就是苏缄和瓦妮娅，每天搓上几十上百瓶药水还是手拿把捏的。
但苏缄还没干几天活儿，就被拉去进行斩首行动，而瓦妮娅也很快因为前线缺乏统领，亲自去前线配合柯暮调动魔法使。
没了这俩奶妈，中部战线的药水迅速被消耗殆尽，原本分给霜舟的水院魔法使就不太多，暴雨之后又抽走了大部分的魔法使，如今霜舟的水院魔法使的确有些吃力。
看到凉川似乎已经发现霜舟出现的调度问题后，辞夏苦笑一声：“......不用我解释了吧。”
“不对啊，瓦妮娅现在不还在这呢。”凉川一扭头，目光投向瓦妮娅。
“不干了，干不动。”瓦妮娅一甩长发，瘫在墙边。
见状，柯暮笑着拍了拍凉川的肩膀，解释道：“瓦妮娅的魔力本来就不多，苏缄一天一百多瓶都费劲，小瓦妮娅一天五十多瓶药水都能掏干她了。”
听完老大姐的解释，凉川缓缓低头，左手搓了搓下巴，思索道：“也对，可惜我不会炼药啊......”
原本平静的办公室被凉川这一句自言自语点燃，瓦妮娅瞬间站起，自信道：“我可以教你！”
本以为所有人都会有些反应，但瓦妮娅站起之后，她才发现周围的众人，似乎都并不是很赞同这个提议。
“真的吗？”凉川一歪头，笑容有些渗人。
“呃...算了，毕竟我也是学院派的，你再跟老师学吧......”瓦妮娅瞬间读懂空气，蔫了下去，一旁的辞夏和柯暮看着两人的反应，都不免有些好笑。
作为老同事和老朋友，她们无比清楚，凉川对于这种毫无技术力可言，消耗量大，产出低效的事极为厌烦。
对于魔法使来说，炼造药水无非就是激发原料的治疗相关元素，并且掺入自身的魔力进行调和。
没有下界疣的辅助，炼造药水投入的魔力量，如果转化为治疗类元素直接治疗，效果远比药水强很多倍。
“算了，不想他们的事了，事情如果太严重，我再出手得了。”凉川一摆手，既然他回来了，排水的问题自然就不会导致霜舟大乱。
“至于作物问题......植物魔法，我倒也略懂一点点。”
见所有人依旧不说话，瓦妮娅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干脆率先做工兵踩雷：“懂多少？”
“真就一点点。”凉川想了想，继续道：“作物催熟的技术我没深入研究过，但是可以预见的是，投入成本不会低，这不是长久之计。”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迅速解决掉最后一只精英怪，把矿洞危机结束掉。”
“以攻代守吗，不失为一种办法，不过就算催熟成本大，也还是得试试。”辞夏沉声道。
“霜舟还能撑得住，但是迪可罗快撑不住了......”辞青提醒。
“那我去试试。”凉川干脆说罢，抓起帽子准备出门。
看凉川都已经拿出法杖了，柯暮连忙拦住：“等下，你先回去歇两天，不差这一会儿。”
趁着柯暮和凉川拉扯，瓦妮娅目光闪烁，看向辞夏，比了个叉的手势，同时摇了摇头。
辞夏点头，随后也跟着开口：“嗯，柯暮姐说得对，你还是先把自己照顾好就行，后方有乌默尔，艾洛特和羽柊在调度，事态迟早能得到控制。”
“我没事，毕竟出门作战，有点消耗正常，不影响。”凉川依旧铁幕套嘴。
看到凉川一副认真的样子，辞夏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决定出重拳。
“柯暮，给他扛回去，瓦妮娅，去看看苏缄，顺便盯着凉川。”
“得令。”柯暮得到军令，一把将凉川抓起来扛到了肩上，瓦妮娅快步将办公室门再度打开，而后从门口抓起一把雨伞，罩着两人走出了办公室。
“诶诶诶，没必要，柯暮姐，好姐姐，放我下来——”
伴随着几声几乎是哀嚎的声音越来越远，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辞夏扭头看向依旧阴暗的窗外，说道：“兰特，你也去休息吧。”
“水院的魔法使呢？”
短暂沉默后，辞夏开口。
“......不用找了。”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