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点了火。
最里头有张小床,床旁边挂着嫁衣。
且还有一梳妆台。
虞秧走到梳妆台前,手指落在台上的一道划痕上,叹说:“也不知这台前坐过几个姑娘。”
她朝岑诗桃招了招手,“来这坐,我给你上妆。”
妆奁里的东西都还齐全,甚至许多还是时兴物。
岑诗桃坐下后,抿唇说:“希望这旧俗能改,可能也难,就我所处的现代都还多的是重男轻女的。”
“不过,这个世界的古代对女子并不像我想象得那么苛刻,至少就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女子贞洁好像也没挂嘴上,有的人家就想娶生养过的寡妇……”
许是准备“回家”了,岑诗桃一直在同虞秧说话,“但到底女子地位还是不如男子,各家还是想生儿子,而且还会强嫁女儿换钱……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农耕时代更需要男子的力气嘛,法制又没那么健全,打打杀杀的时候多了,就更需要家里有个男的,不过明白归明白,我还是更喜欢,更骄傲于我出生的世界。”
她安静了会,又抬头问:“对了,你们可以帮我搭一个火堆吗?我想起来,我没有火油好像不好自焚。”
虞秧失笑。
“是不是害怕了?”
岑诗桃一下红了眼眶。
她轻点了点头。
“自焚肯定很疼。但是自焚更让人震撼啊,火在这样的时代,是神圣的。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穿过来了,但我既然会死,我就要轰轰烈烈地死,好歹留下一点什么……”
女子微微抬头,问:“你们会把所有穿越者都杀了吗?”
虞秧给岑诗桃上着粉,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但,以后都会好的。”
岑诗桃愣住。
她听不明白。
但见虞秧垂着视线,眉眼温和,她突然笑说:“你长得真好看。”
虞秧挑眉道:“比外头那个好看?”
岑诗桃说:“那倒没有,外头那个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但……我跟你年岁差不多嘛,我就觉得你这样的叫我喜欢。也或者是,我总觉得你很亲切。”
虞秧说:“虽然你这么说我很满意,但我也不能偷偷放了你。”
岑诗桃一下笑出声。
“你要是我同学就好了……啊。”
她突然捂住眉心。
虞秧举起手,“见谅。”
岑诗桃摇了摇头。
虞秧放下东西,说:“稍等,给你份送行礼。”
她背过手将画好的符纸沾上血。
又默念了句。
凉风起。
漫天孔明灯。
有一盏飘到了岑诗桃跟前。
【桃桃,爸爸妈妈在等你回家,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等,乖宝,回家了】
梳妆台前的少女已经呆滞住了。
岑诗桃张着嘴看着虞秧,又看向那灯,她也发不出声音,只一张脸遍布眼泪。
虞秧微微弯腰。
“嘘……不要大声。我送你回家。”
岑诗桃呆呆看着虞秧。
虞秧弯眸,拿出胭脂道:“那咱们把戏走完?”
岑诗桃哭着点头。
虞秧说:“你都把我化的妆哭花了。还好我化的鬼面妆……欸,倒是有那个效果了。”
“噗。”岑诗桃一下破涕为笑。
*
村民赶到的时候,洞口已经被火堆占据。
火墙形成了门。
岑诗桃一身红嫁衣,站在洞里,隔着火焰,低垂着头,面对着洞外一众村民。
夜幕沉沉笼四野。
唯有那火光,如同血液沸腾般红彤彤。
村民面面相觑。
“那、是大丫吗?”
“大丫你在做什么!你妹妹呢!给老子出来!”柳爹冲了出来。
岑诗桃缓缓抬头,惨白的脸上,眼睛黑黢黢看向柳爹。
她突然扯出一抹笑。
隔着光,如同厉鬼。
人群一下寂静。
岑诗桃走向火焰,随即凄厉尖叫。
“以人为祭,蛟仙算个什么仙!”
“蛟仙为祸,人心险恶,求请天公睁眼,怜悯苍生!!!”
“今吾死,化厉鬼,为女子平冤屈,再有祭女人家,必被吾所缠,鳏寡孤独凄惨一世——”
一声尖叫过后,女子倒在了火堆里。
远处灌木丛后,虞秧假借小解的借口逃离谢迟,到了偏僻处。
符纸灼烧了她的手指,她呆滞看着火堆的方向。
她不是说,不用烧自己,只要站在后头等她念咒后倒下就好吗?
为什么还往火里走。
阴风吹面寒彻骨,仿佛冤魂诉惨殇。
人群里。
柳爹柳尺哆哆嗦嗦的,他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那贱人装神弄鬼,可他听见了什么?
他听到远处传来许多似男又似女的吟唱。
“交交黄鸟凄。娇娘何辜?竟为蛟祭。爹娘无情,妾泪潸然。天道苍苍,求悯娇娘。”
“交交黄鸟怨。娇娘何辜?竟为蛟祭。巫邪张狂,妾心凄怆。天道苍苍,求悯娇娘。”
“交交黄鸟殇。娇娘何辜?竟为蛟祭。嫁衣荒唐,妾怨谁偿。天道苍苍,求悯娇娘。”
他看见白烟卷起,数不清的穿红嫁衣的厉鬼在白烟中若隐若现。
其中一位女鬼离他越来越近。
最后站在了他的跟前。
乌黑的发丝中露出染血的眸子,嫁衣女鬼朝他伸出手。
“嫁衣荒唐,妾怨谁偿?嫁衣荒唐,妾怨谁偿?”
柳尺凄厉叫喊:“二丫,二丫你别吓爹,二丫,我是你爹啊——”
“嫁衣荒唐,妾怨谁偿?”
嫁衣女鬼将冰凉的手落到柳尺脖子上,缓缓加大了力度,“妾怨谁偿?”
村民们都哆哆嗦嗦站在原地。
有人尖叫想要跑开。
然而跑没几步就被白雾挡住。
随即从白雾中飘出吟唱的嫁衣女鬼。
“交交黄鸟凄……”
“交交黄鸟怨……”
……
尖叫声中,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饶命,饶命啊。”
“别杀我,求求别杀我——”
忽地惊雷炸响。
只见天边传来一道声音。
“恶蛟,以人为祭,该当何罪!”
众人抬头。
竟见雷云翻滚中有蛟龙化人,跪俯在白衣仙人膝下,哭道:“求仙君赦我,我从未要子民献女,护风调雨本我职责,是那等愚民害我啊——”
仙人道:“多少女子因汝亡命,便是地母亦怒问神君此事!今汝必负此等因果!天兵天将何在?速将此恶蛟斩首,贬入冥湖,受万年劫!”
“仙君饶我——”
一声惊雷后。
蛟龙被绑上行刑台。
他看着村民们,缓缓道:“仙者,必有仁心。上苍哀世人,奈何有那愚昧者为一己私利,使人为祭,坏吾仙果。”
“今以吾命警愚民,除愚昧,废荒唐,惜女儿,莫再错!”
“轰——”
又是一声巨响,蛟龙头落地,云海成火灾。
“啊——蛟仙,是我们害了您啊——”有村民嚎啕大哭。
大雨突然瓢泼落下。
电光照耀半空。
“轰隆隆——”
村民们全都倒了下去。
虞秧将身上嫁衣盖在头上,看向谢迟的方向,勾了勾唇。
“行了,回头把人都转到山洞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