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秧尴尬笑了下,说:“不是,我师兄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我想提也没机会。这不,我才把师兄带出来,就带来见你,可见应谦兄在我心中是顶要紧的好友。”
苏应谦愣了下。
“这样,那我错怪阿言了。”
虞秧点头。
“可不是。”
她走到谢迟身旁站着,同谢迟说:“我同苏公子认识也有三年了。三年前,浮阳县盗匪猖獗,苏公子孤身一人在山脚下叫盗匪拦路抢劫,他也是犟,给钱就能了的事,他喊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要跟盗匪同归于尽的话,差点真叫人砍了。我途径那处,瞧他实在愚蠢,就救了他,并将他送去给县令。”
谢迟顿时明白为何二人相熟了。
苏应谦震惊。
“阿言,你当年见我爹时,说的明明是瞧我一身正气,深受感动,因而才出手相助。”
虞秧笑了笑。
“是吗?”
苏应谦撇嘴。
虞秧随意问道:“对了,今夜里,应谦兄的未婚妻焦姑娘也会去吗?”
苏应谦笑说:“那是自然。我先前就在和阿音的信里提到了你,说你当初救了我一命,阿音一直同我说,要当面谢你的救命之恩,如今阿音来了,我自是要让她认识下我的好友阿言。”
“上次阿音同我说,浮光阁的日出极美,我就想着画上一幅,回头挂在她的屋里……她喜欢我的画。”
苏应谦看向天边,神情有些腼腆。
虞秧眸光颤动。
“那怎么不带着焦姑娘一道来观日出?”
苏应谦苦笑说:“阿音自幼身子弱,一个月前,她突然生了咳疾,咳了几日又突然加重,几位大夫都让我操办后事,我连夜去商夏县请褚神医,褚神医医术高超,来了不过几日,阿音的病就全好了,但她……也不理我了。”
虞秧眸光略暗。
她如今是林言。
倘若苏应谦认识的是虞秧,或许还能早些同她说……
苏应谦提起笔,有些不安又有些期盼地说:“今日是我的生辰,我去给阿音送画邀她登阁,她……会原谅我的。”
虞秧默然。
苏应谦说:“行了,不同你们说话,回头金乌都不等我了。”
又同谢迟笑道:“齐兄,晚上喝一杯。”
谢迟点头笑应道:“好。”
二人见苏应谦专注作画,便朝着另一处走去。
红日自山头探出了头,给青山披上红纱。
万物似在此刻,都焕发出了生机。
虞秧双手垂在栏杆外头,她平静看着远处的客栈。
谢迟说:“你想告诉他真相吗?”
告诉苏应谦,眼前人已非其意中人。
虞秧说:“什么算真相呢?如今这真相就是一场空。”
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知是苦。
不知亦苦。
谢迟说:“天道无常。”
虞秧说:“人间荒唐。”
谢迟哑然而笑,“属实荒唐。”
虞秧莫名跟着笑了出来。
她轻叹了声,问:“先前师兄碰到的人,都是如何处置的?其家眷可知真相,可会伤心?”
谢迟摇头。
“先前遇到的,两个是乞儿,一个是被卖入窑子的姑娘,一个是被子孙填进墓的花甲老人……都是尘世间无人惦念的人,直接带走也没有人寻。”
像这种有人挂念的,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二人沉默了会。
谢迟说:“你说,苏公子帮着你建的聚福客栈?”
虞秧点头。
“浮光阁是我花钱再修葺的,浮光阁赋是我花钱传出去的,苏县令为谢我,再得知我要在这开客栈后,就把前头那处给我了。”
谢迟听这话,倒是诧异。
“如此看,浮阳县能有此番面貌,阿言功不可没。”
虞秧笑了下。
“苏县令也总说,我是浮阳县的贵人,他还特地在浮光阁立了捐善碑,把我刻到了捐善碑第一位。苏县令说,这浮光阁必能长存,愿我随浮光阁千古留名。”
浮阳县也算是她穿越十二年中,意外成就的一桩功绩了。
她自是骄傲的。
“但是,浮阳县能有这般变化,最要紧的还是因着苏县令有能耐。我小叔说,我能结交到苏家,是我捡着宝了。”
她说:“苏县令是明珠蒙尘,他也曾高中进士,但因着得罪了人,被分到南州偏僻处做了个小县丞,他做过两个贫苦地的县丞,功绩却都叫旁人夺了去。说是升迁,成了县令,但来的却是盗匪猖獗的浮阳县,可即使如此……”
虞秧望向阁楼下开始摆摊的热闹景象,“他依旧心系百姓。”
谢迟问:“他先前任职的是哪两个县?”
虞秧说:“南州郡犁县,易昌郡滨县。”
谢迟若有所思。
“犁县五年前兴果业,县令进献百果篮,得圣上大赏。滨县涝灾,好在县令为防水患,事先固堤坝,使得受灾人数大减,因而受圣上提拔……”
虞秧说:“其实,我原也忧虑,怕要不了两年,苏县令就又会被调离。浮阳县有今日,全靠苏县令。苏县令孤身去山寨言说山匪差点被杀,挨家挨户游说县中耆老共筑新城,还跟我一个小辈作揖借钱……我还问过苏县令,我问苏县令如此用心就不怕给他人做嫁衣?但苏县令说他只知为一日官,做一日事,心怀坦荡,不问前程。”
谢迟问:“他得罪了谁?”
虞秧说:“长公主。长公主曾说过,苏县令既是愿为百姓当牛做马也看不上她给的高官厚禄,那就此一世,都在底下待着为百姓作犁田的牛。”
谢迟说:“他得罪了长公主,你却还要帮他?”
虞秧说:“不过借些钱,他给我立了借据的。而且,以浮阳县如今的光景,在这做生意有县令帮扶,都能挣回来。”
谢迟微微颔首。
“你说的是。”
虞秧看着红日的方向,问:“世子会怪我独揽功绩,而没和苏县令提王府吗?”
谢迟失笑。
“为何要提?”
他问:“那你要问我能不能叫长公主再不为难苏县令吗?”
虞秧说:“我虽不在京城,也知裴首辅、长公主是一家子。更知道王爷和裴党势如水火,裴家在西南作大,世子会被送来这里,还没带王府私兵,犹如羊入虎口……想来王爷在京中处境也不好。”
谢迟无奈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分外可怜。”
虞秧:“阿言知错,不该这么说,世子此行是为天下计。”
谢迟:“……多谢,心里舒坦多了。”
虞秧莞尔。
天光大绽,人声渐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