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这破相丑女子呆坐了大约半个时辰,脏孩儿觉得身体有些僵硬,又赶上晨风冷冽,他不由得打起了哆嗦。
捻着袖口蹭了蹭鼻涕,脏孩儿忍不住打破了平静,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话一出口,脏孩儿就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嘴心中多少有些忐忑,心道:我真是被冻糊涂了!人家身受重伤,喉咙上都破了个洞,怎能说得出话来?
正在脏孩儿暗忖自责时,却没想到旁边的女子真的发出了声音。
“喔啦卡喔的新沙瓤……”
什么?
脏孩儿顿时懵了,难道这个女的在说其他语言?
然而他再一细想,这女子没有牙齿,唇分两片,咽喉有洞,即便万幸还能说出话来,也肯定是嘴里兜不住风的。
于是脏孩儿仔细揣摩了下,又试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来看我的心上人’来着?”
女子也有些尴尬,似乎是才想起来自己的声音变得不一样了。
只见她直了直身子,然后在脖颈处连点数下,再一说话,声音却是直接从咽喉发出的。
“你一直这么脏啊?”她的话中有些感慨之意,也有些难以相信的意外。
脏孩儿先是一愣,女子的声音已经能清楚听到了,他顿时知道对方居然是个修行之人,对此他不禁有些羡慕,脏孩儿从几年前会认字开始就学习鸠佬给他的各种功法,但是却都没有成功,以至于他也认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的命运,终是成不了传说中那些飞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活神仙了。
但脏孩儿的心性也的确远非同龄孩童可比,他很快抛开了脑海中的念头,向丑女子回道:“鸠佬说我不能干净,干净了会惹祸的。”
女子没有深究,而是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不躲了?”
脏孩儿纳闷,“躲什么?”
女子无言,从喉咙里发出一道哼笑之声,继续望着河对岸处。
又过了半天,脏孩儿忍不住问道:“你说你来看你的心上人,他是什么样的?”
脏孩儿也是好心,这个村子里的人他挨家挨户都认识,看着这个女子着实有些可怜,就打算帮她找人。
女子神情微漾,道:“他是圣人。”
脏孩眉头大皱,疑惑道:“剩人?我们村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女子肯定道:“是圣人!”
脏孩儿似懂非懂,挠挠头道:“那你说说,你心上人长什么样啊,我在村子里给你找找?”
女子道:“他脚踏七彩翀天夔,手持日月混元杖,身披紫金龙鸾胄,头顶神炎白玉冠!”
听罢此话,脏孩儿顿时恍然,猛地一拍脑门儿,心中叹道:我知道了,这家伙定是被人打傻了脑袋!
脏孩儿站起身来,抓起女子的手腕要把她拉起来,同时嘴里说道:“你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想,我带你去见村东头蒋大伯,他懂医术,兴许能给你的脑子治回来!”
女子被拽了拽,没有动,像是僵住了一般,她的脸上也仿佛出现了某种表情的变化,但奈何她现在可说是面目全非,已经完全分辨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见女子不跟自己走,脏孩儿有些焦急道:“你呀,肯定是被人把脑子打坏了,快跟我去找蒋大伯看病啊!脑子上的事可拖不得啊!你放心,蒋大伯的医术高明得很,村里面谁家老母猪得病都得找他!给猪接生他也会,做血肠他也会,他还会熏腊肉……呃反正他会看病就对了,快跟我走呀!”
“我不能动。”女子把手臂往下坠,让脏孩儿拽不动她。
“不能动?你其他地方也受伤了?”脏孩儿问道。
女子摇摇头,静静看着自己被脏孩儿抓着的手腕,道:“我不能离开这里。”
脏孩儿不解道:“那你怎么看你心上人啊?天还没亮就在这里等着,我可不记得村里有谁会这么早从此处经过。”
女子恢复了之前望着河畔发呆的状态,仿佛说着说着就把脏孩儿这茬给忘了。
脏孩儿等了会儿见女子又没动作,就忍不住问道:“你这人究竟打哪儿来啊?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抬手向自己稀疏的头发上摸索,摸出一根柳叶大小的羽毛来。
脏孩儿看了不禁心中腹诽,这女的也不脏啊,怎么也能和我一样在头发里面藏东西?
心里想着,脏孩儿也摸了摸自己蓬松杂乱的头发,然后点点头,嗯还好还好,我的家当还都在。
女子将羽毛递到脏孩面前,脏孩借着微光仔细观瞧,这才发现此根羽毛居然还是七彩斑斓的颜色。
“真是好漂亮的羽毛,你是从什么鸟身上揪下来的?”
脏孩儿这是由衷称赞,像他这般十来岁年纪的放牛娃,平日里玩的也无非就是这跑跑那窜窜,漫山遍野逮个虫子、掏个鸟窝,或者收集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木头之类的。
所以当女子拿出一根脏孩从未见过的羽毛时,脏孩儿也是稀罕得很,毕竟在这个穷乡僻壤之地,他还从未见过哪种鸟会有如此色彩斑斓的羽毛。
女子摇摇头,打掉脏孩儿伸过来的小泥手,道:“是给它的。”
女子扬手一指,脏孩扭头一看,“给阿青的?”
脏孩儿觉得难以理解,他和这个女子完全不认识,大青牛阿青从小到大都伴随着自己,也不曾听闻阿青跟外面的人有交情啊。
脏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狐疑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叫什么?”
正说着,脏孩儿顿时瞳孔放大双目圆睁,身体都在不停地开始打颤,同时不远处的青牛也发出一声低沉而厚重的鸣叫。
原来就在脏孩儿的视线前方,天幕之上浮现出了一个无比巨大的轮廓,那轮廓像是隔着千百万里,又像是近在咫尺,那是一个比山岳还要巨大的金色龙头!
威严、恐怖、狰狞……
它像是隔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正用一双猩红血目扫视着脏孩所在的这片天地。
大青牛阿青不断地发出一声声凄厉悲鸣,它的身体在不断颤栗,仿佛被半空中的巨大生物的威压震慑了心魂,晃悠悠前蹄发软,眼看着就要跪了下去。
脏孩此时也不好受,除了心头受到的巨大震撼之外,他也能明显感受到来自天空,或者说是来自宇宙深处的那种莫大压力冲击,脏孩觉得此时此刻他的体内血液都在翻滚沸腾,周身上下每一个最细小的结构都承受着无比巨大的恐惧。
血液顺着脏孩的五官流了下来,他的头脑也开始昏沉无法思考,大脑中的阵痛让他几近昏厥,眼前能见的所有事物都发生了难以名状的扭曲。
脏孩头痛欲裂,他不敢再去睁眼观看,只得紧闭双眼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蜷缩在地上不住地抽搐。
女子静静看着脏孩儿,却用微嗔的口吻自说自话道:“小叫花子!”
说罢,女子不再看他,而是缓缓起身,仰面望向了那个莫名出现的庞大龙首。
她缓缓移步,径直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