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张敏悲观,经历过抄家以后,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旦夕祸福。
封建君主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人身上就像一座山,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一年后能不能吃到杀猪菜这个问题,她现在无法预知,“如果没有意外,或许应该可以吃上吧。”
大皇子默默地吃着,而后长叹一声,“放心吧,肯定没问题。”
由于杀的猪太多,哪怕大伙放开肚皮吃,一时也吃不完,张敏索性打包了肉和杀猪菜,返城后送给街坊四邻并赵大夫等友好人士。
得了礼物的人大方收下,而后亦给张敏大大小小的回礼,或是对联,或是米面、桔子之类。
赵大夫则回了两个硕大的葫芦,即送“福禄”,博个好口彩。
张敏送到最后,还只剩一个人的礼物没送出去。
张敏给手上的竹篮贴上红纸,唤道:“剑月,给秦夫子准备的年礼都在这了,叫上福伯赶车送你过去。”
剑月翻看了一番确认没有遗漏之后,笑道:“秦夫子也奇怪,自己不回乡过年,也不许家人来京,一个人孤零零在京过年有什么滋味。”
这又不是去年,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官身,不返乡过年也情有可原,可现在好歹是个翰林,正该是衣锦还乡给家族长脸的好时机呢。
“那你邀他过来团圆呗,”张敏想了想道:“但也不可强求,秦夫子自有打算。”
剑月嘟哝,“他现在当了翰林,越发不理人了,谁管他在哪过年呢。”
说归说,她还是喜滋滋地提着竹篮就走。
如今各店铺都关门停业,大伙都忙着给张宅屋里屋外打扫卫生,就这么一直忙到傍晚,大伙也准备吃晚饭。
张敏左等右等不见剑月回来,还有些奇怪,“剑月吃饭一向积极,别是出了啥事吧。”
大皇子不以为意,“她那么大的一个人,能出什么事?”再者依剑月的体格,就算有强人也掳不走啊,她可安全得很。
李妈妈起身,“怕是有事耽搁了,咱 先把她的饭菜留起来。”
福伯亦道:“我亲眼见她进去的,想必是秦夫子强留她吃饭呢。”
众人闻言都笑了,剑月自从被秦夫子赎身后,一颗心就全挂在他身上,隔三差五地便去给秦夫子洗衣、收拾屋子。
而秦夫子对剑月的感情可能一开始还无意,但上回被梃杖后,都是剑月全心全意、衣不解带地照顾,便也慢慢接纳她。
张家上下人等都为剑月高兴,秦夫子好歹是官身,剑月跟着他以后说不定还能挣个一品诰命回来。
可等众人都吃完,剑月还没回来,眼瞅着就要宵禁,张敏不放心道:“我还是去找找吧。”
大皇子也想跟着去,张敏却摆手说不用,“你虽然乔装改扮,但还是不宜在大街上走动,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不妙了。 ”
大皇子无奈坐了回去,“那你可要小心,外面地滑。”
“知道了,”张敏提着一盏气死风灯,裹紧了斗蓬便踩着积雪往外走,此时天色已黑,路上几无行人,张敏便沿路寻找。
终于在运河边发现已经成了雪人的剑月,此时她一边掉泪,一边吃着竹篮里的肉菜,“你不吃就算了,老娘还不惜得给你呢。”
张敏唤了她一声,可剑月想必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竟一时没听见,直到张敏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这么冷了干嘛不回家?”
剑月眼泪都糊了一脸,看到是她,狠狠用袖子擦了一把,“小姐,人说仪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果然不假!”
张敏拂去她身旁的残雪,不顾泥泞地陪她坐下,“可是秦夫子嫌弃你了?”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毕竟屁股决定脑袋,秦夫子和剑月两人的身份相差太大,如果秦夫子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必然是要找一位名门闺秀,强强联姻。
剑月的身份太过低下,即便是秦夫子不嫌弃,难保他的同僚笑话。
“秦夫子叫我以后别去找他,连年礼都没收,”剑月哼了一声,“老娘才不稀罕他呢,不找就不找,婢子乐得轻松。”
真当洗衣、拖地、打扫啥的不累吗?她又不是贱骨头,别人都明摆着拒绝了,她有什么放不下的?
张敏掏出帕子,“那还掉金豆豆。”
“婢子……婢子就是为小姐不值,那么好吃的肉,他竟然不要,”剑月吸了吸鼻子,“正好便宜婢子了。”
说着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只是吃着吃眼泪掉到菜里,味道竟有些苦涩。
“凉透了,别吃啦!”张敏实在看不下去,不就是为情所伤嘛,搞得自己这么惨兮兮地干嘛,“回家热热再吃。”
“哦~”剑月狠狠擦了擦又冒出来的眼泪,“回家,坐在外面风吹得头疼。”
可回到家的剑月当晚就因受寒发热,张敏少不得求了坊正拿着通行证,请来赵大夫出诊。
张敏问赵大夫,“可是受寒了?”
“剑月姑娘身强体壮,些许小风寒不足挂齿,”赵大夫再一次把脉确认道:“只是肝气郁结,还需吃几剂柴胡疏肝丸为宜,不过心病更需心药医,还是要让她自己想开点为好 。”
原来竟是心病,这可触及到张敏的知识盲区了,她又不是生理医生,而且男欢女爱,她两辈子都没体验过啊,这让她如何开解。
不过运动使人健康,想必让剑月多出去走走,眼界开阔些,便会忘记情伤,张敏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不过目前最关键的是让剑月先退热。
当晚,李妈妈给赵大夫准备了客房,让他等天明时再回药铺。
这边张敏给剑月喂了一些苦药汤子,待她热度稍退后,才在旁边的小榻上和衣囫囵睡了。
睡得半梦半醒间,又有一群人围着她叽叽喳喳,正当她要发火时,却见一金甲虎将,挥着大刀赶了过来,众人便作鸟兽散。
“老爹?”张敏虽看不清他面容,但隐约感觉是自己爹,感觉这东西很奇妙,玄而又玄,根本没啥理由。
金甲虎将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原地消失,张敏急得大喊,“爹!”
这一喊倒把她自己喊醒了,张敏盯着屋顶怔愣了片刻,却听旁边的剑月悠悠道:“小姐,婢子突然感觉自己也不算太惨。”
瞧瞧小姐才是真得可怜,没娘爱,没爹疼,还要管着家里大大小小那么多张嘴,关键还都是老的老,小的小,这日子想必过得很苦吧,竟只能在梦里想爹呢。
“你想开了就好,”张敏起身揭开她额头敷着的布巾,试了试温度,果真退热了,“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你可真有出息。”
“哎~婢子就想不通,为啥呀,我究竟做错啥了?”
张敏开解她,“有没有可能不是你的错呢,干嘛给自己压力。”
人心本就易变,男女之间相处不来,那就撂开手呗,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到处都是。
说不定下回能遇见更好、更帅、更温柔的男人呢。
剑月被张敏劝了几句,果真有些想开了,“哼,看不上我是他的损失,以后有他后悔的时候。”
“对,咱才不是小鸟依人型的,他看不上咱们,咱们还看不上他呢,”张敏突地坏笑一声,“我知道怎么可以让你尽快忘掉他。”
剑月眼睛一亮,“真的?”
“真,比珍珠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