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做梦了。”寻望直视着眼前知性柔美的女性。
“你应该记得，你禁止与未报备过的人接触，特别是心理医生。”她推了推镜框，移开了视线。少年的眼神情绪复杂，甚至有些浓重的哀伤，她不敢多看，因为即便是她，享誉全国的心理学专家，也无法分辨他的一切言行是真是假。
寻望收敛起情绪，他的眼神几乎是顷刻间就变得淡漠：“自从我被解救出来，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反而一直在遭受霸凌和偏见。没有人帮我。我也是未成年，我没有享受过我应有的权益。”
医生手指蜷缩了一瞬，她交握住手，竭力平静道：“只要你想，这个世界上很难有人能伤害你，你的同学对你而言，应该和低等动物差不太多。你放任自流，只是因为你想让监视你的警员对你放松警惕，下调你的危险等级。寻望，我们都已经接受过与你相处的培训，别再白费心思了。”
“五年了，你们依然觉得我是有害的吗？在真理岛的我，难道不是受害者吗？”
“……愤怒的情绪也没用，寻望。”医生轻叹一声，终于正视他的眼睛“我很同情你们，我也知道你与他的其他孩子相比，要像‘人’得多。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我们彻底关起来？”
医生苦笑：“最开始的确有人提过，要把你们终生监禁。可那时，你们之中最大的才12岁。你们只是一群孩子，出生起就被囚禁在岛上，被一个疯子教育。福利组织、教育协会、教育专家、公益机构……开会那天有上百个代表要求让你们回归正常社会，禁止再对孩子们进行非人的折磨。”
“所以你们最终决定把我们拆散，各自放到距离遥远的地区，断绝我们之间的一切联络手段，再派专人二十四小时监控。”寻望冷道“你们起初派过心理医生去和一些孩子接触，结果心理医生反而疯了，或者被操控了，从此警方对你们与他们接触这件事也下了禁令。”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你们都接受过顶尖的心理学课程教育，心理防线远超常人，谁能对你们进行疏导？”
不等寻望说话，她接着道：“你也应该知道，很多你的「同类」在回归社会后做了什么事，甚至至今还有好几个孩子逃脱监视和追捕，下落成谜。”
“这不是你们迁怒我的理由。”
医生愣了愣，语气古怪起来：“好吧，我就不问你是怎么找到我新家，还成功试出我家门的密码了……”
“不这样做我见不到你。”
“你为什么非要找我？”
“……我听说，你和青柳见过面。”寻望难得捏紧了拳头。
医生呆滞了许久，才缓缓点头：“见过，见过……他是你们之中唯一一个危险等级趋近于0的孩子。老实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那种环境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知道为什么。”寻望道，他看着医生急切的目光，垂下眼睫“但我不会告诉你。”
“唉。”医生闭了闭眼，看起来认命了“你和他是朋友吗？”
寻望迟疑半晌，“也许吧。世俗意义上的朋友。”
“不如这样，等你的危险等级再降一级，我就告诉你他的……近况。”
“你看起来很悲伤。”寻望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医生将眼镜摘下，她转过身，匆匆离开。寻望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她搬了一些道具过来。她扬起唇角，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你说你不想做梦了？”
“你宁愿帮我进行心理辅导，也不想再继续那个话题。”寻望笃定道，他已经确定了真相。
医生依旧不接话：“你为什么不想做梦？”
“我总会梦见在岛上的生活。每次做完梦，父亲的声音就会一直在我耳边回响。我想要平静的睡眠。你做得到吗？”
“我可以给你下心理暗示，让你即使做了这种梦，醒来也会忘得一干二净，以为自己根本没做梦。当然，你也可以认为你的确没做梦。反正结局是一样的。”
寻望舒了口气般道：“好。”
“——但。”医生话锋一转“有两种情况，暗示会失效。第一种，是极端危险的状况，这种剧烈的刺激可能会覆盖我的暗示。第二种，是极端平和的状况。从未有过的安定平和会冲淡你对暗示的需要感，那也就意味着，你有别的梦可做了，你的生活迎来了真正的满足期。我希望你遇到后者。”
“好，谢谢。”寻望躺到躺椅上，对医生真心道谢。
“不必。顺便，我可能会催眠你，让你以后别再来找我。”
寻望笑了笑，在陷入睡眠的前一秒，他突然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许久，医生的声音像从遥远的雾中传来，在他被睡意拉扯的泥沼中，深深刻在他的脑神经上，像一个烙在他灵魂深处的伤疤。
他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忘不了这三个字。
“自杀了。”
她说。
＊
寻望喘着气醒过来。
自从13岁做完催眠后，他再也没有做过梦。他抬手触碰心脏的位置，里面正在剧烈地跳动着。他的头也头昏脑胀，疼得他觉得像有把锯子在里面搅动。
“望哥，你醒了吗？”黎臻在门口轻轻敲门。
“醒了。”他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哑了。
黎臻探头探脑地进来，给他捎了一杯热水：“你睡了十多个小时，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我中午进来过一次，发现你有点发烧……”
他陡然看向桌子，狐疑：“望哥，你该不会没吃药吧？”
寻望看着装着洗心药的小白瓶，生平首次心虚起来。
他还真忘了……
昨天被黎臻和老头闹腾得他做了一晚上题，完全不记得幻雾区还要吃药。放松警惕得有点不像他了……
他现在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暗示失效，是由于黑诊所的刺激，还是昨晚的平和，亦或是没吃药使得幻雾带来的影响。
“望哥，你没事吧？”黎臻伸手在他发呆的眼前晃了晃“我给你热了粥，现在先喝点填填肚子？”
“嗯……谢谢。”寻望摇摇头，不再想这些。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