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蜂窝一般布满数不清的参差孔隙的天洞镶嵌在两块硕大的岩体之间,陈文锦此时就站在那洞口之下,嘴里呢喃不止。
吴邪就在她旁边急声说着什么,但陈文锦的心神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她根本听不进去吴邪说的话,忽地,一个纵身跳进洞中,在吴邪的惊叫声里消失。
声未歇,又有人闪身钻了进去,那道黑色背影凌厉且迅速,行动果决。
吴邪反应很快,伸手就去拦,但他反应再快也没有张起灵迅速,残留的衣角从手里滑过,他抓了个空去。
吴邪气急,抓过胖子让他搭桥爬上去,冰凉如玉质的触感让他手缩了一下,然后在胖子的帮助下钻进洞中,往前走了一米不到就滑了出来。
气得吴邪怒捶地面,胖子赶紧安慰他,这时,又一道身影闪过,蔺契也紧跟进去了,吴邪刚要消的火气瞬间又冒起来了。
“喂——你们!”
没有人理他,他的叫喊声显得那么孤独寂寞。
在这个时候,无论什么都不可能阻止各有目的的三人,这三个人都跟泥鳅似地滑,在钻进陨玉洞中后眨眼就消失不见。
蔺契没有看见比他先进入的两人,自己一个人蜷缩着长腿长手,猫腰向前爬行,隐约中,他似乎听到远处鼓乐声幽幽作响,像隔着云雾缭绕,遥远朦胧。
他继续往前行,缥缈乐声越来越清晰,那是钟鼓萧磬敲击拨动时发出的娓娓之音,沉重肃穆,这声音似远乡的纽带牵引着他一路向前。
蔺契神情恍然,他往前走,周围豁然开朗,从窄小的洞穴变成开阔的平地,而他就像唐突闯入禁地的陌客,踏入了一片死寂之地。
漆黑昏暗的硕大圆形广场四周墙壁雕刻着蛇兽图纹,四周环绕刻满铭文的天柱高耸入云,钟鼓馔玉,低调奢华又散发着沉重压抑的气息。
在数十根居高俯视人群的天柱下,浓得发黑的墨玉漆棺被粗壮硕大的铁链重重捆绑,吊立在半空中的棺身贴上密密麻麻的用血书写的符纸。
这里沉闷死寂,仿佛掩藏在岁月黄沙下的荒芜遗址,只有一个人站在那口棺材前,满头苍白垂尾在后,那发白的长衫整整齐齐地罩在他身上,浑身气息肃穆又威严。
蔺契对这个人无比熟悉,他曾借萨拉契的眼睛去看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和这个将一生奉献给巫族的老者打过无数次交道。
蔺契敬佩这样一个肩抗巫族昌盛的长老,他的脊背挺得很直,从来不曾塌下过,就像那夹缝中生存的苍松,坚韧不拔。
老人就站在那口玉棺前,忽地微风拂过,脚侧漆黑的地面如星月盘旋着纷纷燃起火星,一圈一圈的明灯晃动着光将幽暗的空间照亮。
蔺契这才看清,在那口贴满血符的玉棺之后,樽樽悬空吊立着的棺材,这些棺材身上落满灰尘,浑身遍布时光悠久的碎痕。
心脏仿佛被擂鼓震动,震撼的感觉从心头一路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跟着颤栗。
那种令人心神凛然的憾然感是无法形容的,蔺契的呼吸紧促,忍不住向前,从心的想要距离它们近一点、再近一点。
一种无法言说的归宿感油然而生,似乎他天生该属于这里,很荒谬但无法控制。
老人看不见他,他只是个误闯入这片时空的过客,这段悠久的岁月早已被掩埋,而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展示在他面前。
蔺契想,可能只有那一樽樽棺木里的“人”能看到他,它们注视着他,跨越时光岁月,柔和地……注视着他。
这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老人忽然动了,他穿过蔺契虚无透明的身体,走向那口血符满身的玉棺,静止了几秒又有了动作。
铁链哗啦啦作响,吊立的棺材随着铁链放松,“砰”然坠落至地,地面震动,棺面堆积的灰尘四散,沾满暗红血液的符纸簌簌扬起又稀稀落落地垂下。
在蔺契沉默无声的注视下,老人去揭封在棺上的血符,那符纸被触碰的瞬间,忽而自燃起血红的火焰,火焰腾腾燃烧似要焚尽一切。
空气中随之响起血肉灼烧的“滋啦”声,老人的掌心变得血肉模糊,蔺契闻不见,但他想此时空气中一定弥漫着血肉被烧化的焦肉味。
那双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掌心血肉已经烧成血水焦炭,落露出森森白骨,但老人依旧没有停下动作,他继续去揭符。
蔺契皱眉不解,棺材里封的到底是谁,让这位长老不惜双手残废都要把放出他来。
随着最后一张符纸被揭开,老人的双手已经变成白骨,可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在符纸揭开的瞬间,忽地空中响起一声高昂凄厉的凤唳声。
鸾凤啼鸣,响彻云霄。
火红的凤鸟虚影振动华美的双翼,摇曳着凤尾彩羽飞掠过四周,又盘旋而起,冲至高空中时砰然一声化作璀璨的流光。
如星华般璀璨夺目的流光从空中纷纷扬扬洒落,就像下了一场美妙而梦幻的流星雨。
火树银花,璀璨炫目。
墨玉漆棺上用血液书写的封印被模糊,铁链窸窣抖落,玉棺缓缓打开,露出棺中人。
半米宽的玉棺中躺着身穿月白长袍的人,面如冠玉,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脸上却毫无血色,身后披散的长发也变得雪白刺眼。
空中那如星火的流光仍在浮动,似在留恋不舍,流光划过他饱满如玉的眉宇,呼唤般地轻柔落在他身边,又眷恋地亲吻过他的脸庞后消散。
棺中人纤长的睫毛颤动,睁开眼露出琥珀般通透的浅色眼眸,当四周光亮刺入眼中时,忍不住眯了有些湿润的眼。
他坐起身,目光扫过周围跃动的灯火,以及身后数不清的悬棺,又慢慢落在了面前唯一的活人身上。
看到那张脸时,他有些恍惚,已经不记得自己被萨拉契封进棺中睡了多久了,或许是十年、二十年……甚至百年都有可能。
巫族人长寿,但眼前这个老人浑身散发着迟暮之气,垂垂老矣的他,已经无限接近死亡,这个人也不知道守了他多久,怕是后半辈子的命都耗进来了。
兰钰君闭了闭眼,苍白无色的唇瓣开开合合数次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只听他问。
“他呢?”
这声音轻得像阵风,轻飘飘得毫无重力又毫无情绪,像是在询问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死了。”老人神情沉肃穆,张唇吐出两个字。
那张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波动,眼里闪过一抹错愕,然后又是长久的沉默,许久后,像碎裂的玉石,破碎而冷冽的声音传来。
“怎么死的?”
“坠楼而死。”
简单的四个字概括了一切。
老人深吸一口气又闭了闭眼,一直挺直的背似乎已经要坚持不止地佝偻下去了,他掩盖住眼里的疲惫和厌恶道,“你可以走了,滚出巫族,不要再出现老夫面前。”
但那人没动,像具没有生命力的玩偶,空洞又茫然地呆坐在原地,老人觉得可惜又愤恨,他同情这个人,也一如往日地厌恶他。
萨拉契喜欢他,相比于一个足以带领巫族走向巅峰的祭司,这个人微不足道,能让他们的祭司高兴,这个人就还有点价值,留着也未尝不可。
可老人显然低估了他在萨拉契心中的地位,风光无限的巫族祭司居然蒙蔽上苍,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老人心中愤恨不已,千百年来最年轻杰出的祭司就这么陨落,怎么能不恨?!
却碍于萨拉契生前的命令,老人又不得不把人放走,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人,藏不住地不屑厌恶。
“今日起,巫族与你无关,我巫族的祭司与你,更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