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安娜能够搜集到的信息,艾德蒙家对于每任家主的性别没有特别要求,一直是能者居之。在选择伴侣的时候,除了身份之外,也没有发现有对外貌的特别需求。家主的伴侣们不乏黑发、红发、亦或是碧眼,墨瞳的美人,但仿佛是命运的选择,他们家所生出的孩子无一例外是金发蓝眼,仿佛血统从第一任起就从未改变。有人说他们是受父神垂怜的一族,安娜甚至听过艾德蒙家的祖先与父神接触的猜测,但所有的一切都止于此,没人知道埋藏在历史中的真相到底如何。
“5分。”在长久艾德里奇终于开口了。
“什么?”
“是给你的打分啊,安娜小姐。”姿容端丽的青年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毫不顾忌形象似的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他身上精致的衣物于此地格格不入,可与气氛却毫无违和地融入了进去,他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像只午睡后的猫咪,一只手撑着脑袋,鬓边的碎发因为动作而稍稍晃动,偏移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他就这样,用一种仿佛是和朋友再聊着天的轻松又愉快的语气说道,“你不是想成为那些贵族中的一员吗?这就是在给你刚才的表现打分哦。”
“啊对了,这是十分制的,差一点就能达到标准了,继续加油啊。”像是在鼓励她似的,青年甚至展开了握着手杖的手。两只带着白手套的手象征性地小幅度地相互拍打,因为带着布料而只能发出沉闷的响声,充满了象征性的意味。
“……”安娜更讨厌他了,她搞不清这个几乎立在贵族顶端的人是想要干什么,简直像是为了嘲讽和愚弄她而来。
面前的人因为出色的能力而被人啧啧称奇,即使现任的家主还没有明确表态,即使他的弟弟与他的年岁相差并不大,努力追赶,可是所有人几乎都已经认定了他会成为下一任的家主。即便是她在聚会上偷听到只言片语,那些有些年纪的贵族们谈论到他的时候也充满了赞赏和尊敬,仿佛他才是长辈一般。
飞蛾扑火般的女性他肯定见过更多,向往物欲的女人他也见过更多,却为何屈尊降贵到此地?
“因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坚定的人啊。”
“啊,别这么惊讶,你脸上的表情很容易看出来想法的,记得以后改掉。”他像是导师叮嘱着她,随后又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似的,声音低到如同喃喃自语,“单纯喜欢我脸的女人我也见过很多,喜欢我的地位的女人我也见过很多,喜欢物质而喜欢我的女人也很多,想要利用我或是和我做交易的女人也很多。在上层社会中这些都非常常见,不是什么很少见的事情,但她们的眼神都或隐晦或直白,或虚无缥缈或坚定直接——就像你一样。”
“但是,你的眼神下面埋藏着憎恨。不是对单独的谁,不是对单独事情,不是因为交恶,你看着任何一个人,你的眼神里都着怨恨,简直像是……”他的声音沉下去了,纵使他仍然是坐着的,上位已久的气势开始从他的周身显露,压得安娜像是喘不过气来。言语就像是碎碎冰的边缘,割裂她掩埋于心底秘密,惊地她的鬓边也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这就是艾德蒙家的下一任家主,几乎立于世界顶端的掌权者。
然而他没有继续打算说下去,甚至收敛了气势,语调平平,情感寡淡地近乎虚无:“为此,我想与您做一个交易,安娜小姐。”
“我会给予您想要的梯子,我会给予您所需的入场券,但您能走到哪一步,需要取决于您自己。而我……会注视着您的憎恶,您的终末。”
“让我无聊的生活添点趣味吧”
他们的初遇无论何时都是安娜记忆里永不褪色的相片,在那时的她眼里,艾德里奇就像是浑身都在散发着这样戏谑的意思。
宛如天真的孩童在看到一只不合群的蚂蚁那样纯粹又直白的好奇心更让她从心底感到十足的不适,粘稠的情绪像是沼泽里翻涌的水泡一样恶心。明明都是相同的生物、只不过出生好了一点儿而已,为什么会用这样陌生的眼光去看待同类?
如果她出生于如此显贵的家族,大概、不,必定能够做地毫不逊色。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呢?
不过在出生时如此细小的差别,这些惹人厌的上等人就可以什么都不干,去享受她想也不敢想象的奢侈生活,骄奢淫逸;也可以因为一个小小的念头,就把他人,当做别的生物看待,如此目下无尘。
这样的想法无时无刻地不在灼烧着她,像阳光的炙烤,如滚烫的火舌,所以在艾德里奇那样轻飘飘又傲慢地递出手之后,她几乎毫不犹豫就握了上去。
两手相交后,她能感觉到艾德里奇的白手套下传递而来的体温,还有柔滑的布料的触感、看见他的漂亮的蓝眼睛里自己的倒影,意识到这抹倒影里所有的一切——她的美貌,她的言论,她的身体——真真正正地,将要成为她名副其实的工具了。
安娜在这一瞬有些恍惚,宛如噼啪作响的火焰在瞬间忽然消失不见。酸涩的滋味突然间侵入了她的心脏,像是一阵自雪原而来的风跨过原野,带来沁人心脾的味道。她不知道这股情感是从何而来,又为何而起,为谁而生,不讲道理;她听见耳边传来朦胧的女声,歌词模糊且断断续续,像是在唱着祝福谁的歌曲,莫名其妙。
但也仅仅一瞬,在下一刻她就想起自己日日夜夜所在纸张上描绘的东西。尽管步步曲折,然而美好蓝图让她忍不住每次面对这张纸张就要描摹,用手、用笔,以至于比划都刻进了纸张里,重复过多的漆黑笔记在背部也能看见清晰的脉络,在每个太阳升起的黄昏,于每一次太阳落下的清晨。
不要忘记,不要忘记啊安娜。
不要忘记那个,在无数个明媚生辉的下半个日,压抑着哭嚎,低泣着的你啊。
于是在这一瞬,那些声音和情感都消失在空气中,而同样因为距离凑近的艾德里奇,再一次清晰地看见面前的少女在眼底再次燃起的、寂静燃烧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