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如此的、如此地爱着那个男人,仿佛是冰天雪地中的旅人,佝偻着身子将快要熄灭的火苗藏在自己身下,祈祷它不要熄灭,更奢望它在太阳升起时跃动的形状仍旧如同蝴蝶翻飞的金色翅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对于这种生活,女孩儿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抱怨的情绪,她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勉强支撑起的笑脸,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自己与她父亲的回忆。
漫长又刺眼的时代里,人类顽强地在大地上苦苦繁衍,在信仰崩塌重塑的不断轮回中,代代相传的神话早就在环境的潜移默化下发生了众多变化。
“掌握爱情的女神阿波利纳娅于花瓣上的晨露中苏醒,于是她的肌肤如同花瓣般柔嫩滑腻;她于春天的第一场雨中蜕变,于是绵绵细雨便是她爱情的芬芳。”
一遍又一遍。
“我与你父亲的相遇就是在一场罕见的小雨里,那也是我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雨水滋润大地的模样,得到温柔的女神阿波纳娅的垂怜……”
一遍又一遍地、少女沉默地倾听着她母亲的回忆,沉默地忍受着这种不必要的贫苦的生活,却奇迹般地如同被最为温暖正直的家庭所滋养起来的孩子那样惹人喜爱,她的性格逐渐由沉闷变得开朗,稚嫩的面容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张开,出落成了清丽美貌的少女,一颦一笑皆为自然与人共同的奇迹。
少女无疑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她会为偶尔所见的、花儿的凋零悲伤,也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人,伸出援助之手或是温暖的话语。她的笑容像是能够融化最寒冷的坚冰,怎么样的困难都不会让她眼中金色的火苗熄灭。无论是谁,只要是接触过她的人都乐于与她做朋友,这般的偏爱不分男女也不分长幼,宛如接受了女神阿波利纳娅的亲吻。
她早早地担起了帮助母亲分担生活重担的责任,在成年之后先是学着在母亲找了一份相同的工作,后来又加入了运送水源的队伍。这份工作虽然艰辛又伴随着风险,可它的报酬也算得上可观。
就像是焦土上萌发了绿叶,埋进凋零花瓣的土壤在第二年萌发了新的嫩芽,这个自从男主人逝去后就成为废墟的家庭重新燃起了生机。
靠着少女的努力,她和母亲终于开始有多余的钱去置办别的东西了,服饰也好,首饰也好,零食也好,即使是廉价的、即使是不能像完美的童话故事那般将过去的苦难一齐填平,它们也能让少女的脸上绽开笑容,视若珍宝。
“多么好的孩子啊。”认识她的人都这么说着。这样的评价随着少女的成长也渐渐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让她成为自己家庭中的一员。
然而,就在少女进入最好的适婚期,需要父母为之奔走的时候,她的母亲突发了一场急病,逝去了。
这场病来得凶猛又迅疾,连最好医术最高明的祭司都对此束手无策。或许是多年来积累的劳累在略微松懈的时候乘虚而入,又或许是玩味的命运本该如此,在两三天之内、在少女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母亲就接受了父神的召唤,灵魂去往纯白的彼岸。
“太可惜啦,她的好日子才要开始……”
“那安娜怎么办啊,她才刚刚到适婚期呢……”
“真可怜啊……”
在人们一片可惜的遗憾声中,在人们怜悯的目光中,少女看起来强忍着悲伤,冷静地处了理母亲的身后事。于某个明媚的早晨,带着她所有的东西,离开了那栋从出生便居处在此的宽敞房屋。
如同命运的齿轮般严丝合缝,在这个时刻发出的俗套转动声响,美妙的童话故事中贫苦又善良的少女会遇到英俊的王子,经历了困难后共同书写幸福快乐的结局。
就在少女搬进善堂那间狭小、布满灰尘又老旧的房间的时候,就永辉城的另一边,明亮而一尘不染的房间内,艾德蒙家这代的两位继承人也终于到了选择自己终身伴侣的时候。
如果这个故事里的人们就如同表面书写的话。
但,事实并不是并不是人们看到的那样。
少女实际上在压抑的童年中成长为了一个野心勃勃又物质的女人。
她将原本的自己埋在了很深的很深的地方,用善良美好的面具将自己的真实封存起来,严严实实地不露一点缝隙。
她顺利地骗过了所有人,在日复一日的表演中逐渐加厚自己的面具,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直到心灵被戴上了厚厚的枷锁,直到自己也想不起来原本肆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恍若隔世。
——掌握爱情的女神阿波利纳娅于花瓣上的晨露中苏醒,于是她的肌肤如同花瓣般柔嫩滑腻;她于春天的第一场雨中蜕变,于是绵绵细雨便是她爱情的芬芳。”
——这种讲过几百遍的话为什么还要讲,饭桌上的食物都要冷掉了。
——“我与你父亲的相遇就是在一场罕见的小雨里,那也是我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雨水滋润大地的模样,得到温柔的女神阿波纳娅的垂怜……”
——这种已经死了好多年的人为什么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为什么一定要住在这种负担不起的大房子里?
“妈妈,昨天那个女孩子身上的裙子好好看啊。”
——“忘了她吧安娜,我们没有格外的钱去负担这种不需要的东西。”
“那我们又为什么非要负担那所房子的租金呢?!”当时还是女孩儿的安娜还没有经历了岁月后的沉稳,直直地将埋藏在心里的问题如同爆裂的瓦罐般甩出,在看见母亲愣住的神情后的几秒内获得了答案。
——“啪!”
那是,清脆的一巴掌。
因为常年高强度劳作的女人眼眶里泛着泪花,她的头发早已不再如年轻时柔顺,现在枯槁又掺杂了许多银白;她的眼睛早已不再像被爱情滋养时明媚动人,如今浑浊又昏暗;她早已没有可以依靠的大树,坚强地仿佛换了一个人。
那个娇生惯养的、在别人的庇佑下活下来的女人早已死了,现在的女人会如同最粗鲁的妇女一般为了几个铜币的钱斤斤计较,同人争吵,柔弱无骨的手早就因为劳作而粗糙,因劳作而关节肿大。
可是在此时此刻,被自己的女儿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的神态一如从前动人,连生气时也被称为娇艳的玫瑰那样。
——“这是我和你父亲的爱情啊!你也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