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算是平时看上去多么冷静的人,在一朝得偿所愿之后,还是会露出如此的神情。不过织罗这样的也算是克制的了,在小小的空档内,伊西多想起了自己曾经接待过的无数个新人祭司,喋喋不休地表达自己忠心的人反倒惹他不快。
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在哪个部门工作?
……不记得了。
发散的思绪很快被收了回来,他扬起一个自己在熟悉不过的公式化微笑:“那么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抱歉!我应该先说的,伊西多大人。”织罗的脸忽然白了一瞬,像是在为没有完成自己的上任后的第一件事而自责,“您的禁闭已经结束了,城主大人让我来告知您。”
“没关系。正好我有事情要找你去办,也省得再去通知你过来了。”
“我将听从您的吩咐,不知是什么样的命令的?”
“是只有你才能办到的事情,我需要你的才能为我效劳。”矗立许久的男人转身弯下腰,捧起了那个放满白色魔晶的纸盒,“魔术元素的浓淡即使在一个小地区野兽不均衡的,带我去你平时会感觉到最不适的九个地点吧。我需要用这些魔晶去加强城内的魔术阵的防御。”
“我将不辱使命。”
“不用担心,放轻松就好。”
两双蓝色眼睛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了,一个充满了对属下的期许和包容,一个充满了对完成任务的信心和仰慕。
恪守祭司的行事准则而保持微笑的两个人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是如此相似,仿佛是在看镜面中、或者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一般。
洛河不喜欢这里,即使灯火辉煌,‘夜晚’来临。
她正走在大街上,四周大多都是穿着袍子的人,严严实实地从头包裹到脚,连头发都看不见。露出下颌和发丝的已经算是少数的了,这里没有永辉城那样热闹的人烟和市集,仿佛寂静是永恒的主题。
迎面而来的又是一个黑袍人,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洛河好奇地望向了对方。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对方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面部。
洛河发誓她原本只是无意的好奇,然而当她的视线移动到对方的眼睛时,她不由自主地愣在了原地。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没有眼球、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即使用挡住光线的兜帽所造成的阴影也无法解释。看起来像是两个纯粹的空洞,令人忍不住怀疑在宽大的袍子底下,实际上是一具会动的骷髅。与正常人格格不入的异类令她在看到的一瞬就毛骨悚然,冷汗爬满了脊背。
洛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惊吓而产生的连带作用,即使隔着至少两层衣物,她也感受到了对方源源不断散发的寒意,仿佛是深渊中千年不化的寒冰,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将周围的空气速冻成了一缕缕的白雾,咯吱作响。
……是……受过什么伤吗?……连眼球都……
……还是说我看错了?
洛河久久地没回过神,人类基本的共情本能在她的身上体现,几乎立刻,她就感觉到自己的眼球底部泛起了酸意,一抽抽地传达到自己的神经。
洛河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用切实地触感才让这股感觉消了下去。
没功夫在这里逗留,她继续向更远的地方行进。这几天,她都住在一开始被莫廷带来的房间里。长长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的食物,永远新鲜充足,瓷盘内红色的浆果只要拿起一个,在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又被填满。锡制的水壶也像是魔术师表演的道具,无论怎么倾倒,水平线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说起来,这个果子叫什么名字呢?”几天前,兴致勃勃地看着瓷盘补充浆果的洛河,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莫廷询问道。
“没有名字。”
“没有?”
洛河惊讶地语语调明显上扬:“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没有名字?难道说它生长条件很苛刻,还没被这里的人发现吗?”
“不是……”他的声音像是有一点落寞,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有一天,我受到了别人的招待。那场招待上有一种浆果,味道甜美,却皮厚核大,但是我很喜欢那个味道,吃了很多个。本来吃了也就吃了,或许那次是我许久以来第一次进食,直到晚上那种滋味也在我的脑海中萦绕不去。”
“我强烈地想要再尝一尝它,但是我的心中一直在想,要是没有核就好了,要是没有皮薄就好了,这样就很方便。大概是我的遗憾不自觉的影响了自己,当我想要还原那种浆果的时候,出现在我手上的浆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可是,这不是挺好的吗?”洛河不明白他言语中所透露出的失落感,“很多人都会喜欢它的,我觉得它一定会被广泛种植的。”
“不是的,”青年忽然叹了口气,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这个动作不带任何的暧昧、狭弄,只是单纯的亲昵,仿佛是在教导不懂事情的孩子,对给出错误答案的对方给予鼓励和引导,让心跳因此加速了短暂时间的洛河油然而生了一股愧疚感,“它的确会很受欢迎,但你想过它受欢迎之后的事情吗?”
“已经形成的市场会被打破,其他的同类产品生存的空间会受到挤压。那些种植原来产品的人的收入一定会下降。”
“可……更改作物不就可以解决了吗?”
“确实……更换种植的作物的确可以改变情况,但是洛河,你觉得掌握一种植物的生长规律需要多少时间?”
“半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况且,能够研究作物的一定是富有的机构或者官方组织。你能够保证他们把自己的研究结果公之于众吗?就算他们能够公之于众,知识的传播也需要时间,在此期间,原来的农民靠什么过活?”
“如果说在研究出之前,这种作物只是小范围在贵族阶级传播的话,研究出之后,就是大面积的地渗入到普通民众的生活中,受到影响的农民只会更多,有多少人因此富有,就有多少人因此贫穷,甚至丧掉性命。”
“还有,第一个发现它的人呢?”
“如果他没有商业头脑,只是自己享用,会不会被别人盯上,家破人亡?如果他有商业头脑,懂得如何获利,那他能从中获得多少钱财?不光是他自己的命运,连子孙后代的轨迹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地一个接一个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