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又陷入沉默,王杰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想了想,态度强硬起来:“在我的店里,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我的员工。你也不许再说‘不值得’之类的废话,听到没有?”
“不会了,”一树抿了抿唇,“谢谢。”王杰猜测他之前遭遇过类似的辱骂,甚至比这次更严重,所以现在才如此忍让,记得心理学上还有个专门的词,叫“心理防御机制”解释这种现象。
他叮嘱道:“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对对对,有事找我们王大老板就行。”另一位同事李语笑着插话,他和一树一样是天盲,长着一张长脸,浓眉,两条窄窄的眼缝,像用刀片在眉骨下方划拉出两条线,眼白上翻,几乎看不见黑色的眼球,人高胖黄黑,又常穿黑色背心与黑色短裤,远远望去像颗泡久了的茶叶蛋。
他想拍拍一树的肩膀,不料却偏移到后背。一树吃苦耐劳性格好,没什么坏习惯,也没什么特殊的癖好,话是少了点,可关键人老实呀,适合过日子!他想到自己的单身的妹妹,一个绝妙的想法慢慢在脑海浮现,于是又笑道:“林一,你今年多大了呀?”
“……二十七。”其实真实的年龄应该是二十八了。
“二十七了啊!”妹妹今年二十四,刚好小三岁,很配!他继续问:“有对象了吗?”
一树刚刚强制静止的思想又从这个小口子绵延四海……不能再想了!她已经结婚,多回忆一秒都是对她的亵渎,“……没有。”
果然!李语更满意了,但这件事得先和妹妹商量。李英听到哥哥给自己牵了这么条线,气道:“同事?我是疯了吗?还是你疯了?”李语默然:“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牌,人老实,又踏实肯干,比不少正常男的好多了。”
“那又怎样?”李英大声反驳:“不抽烟不喝酒不赌牌人老实踏实肯干的正常男的至少比瞎——”紧急改口——“盲人多多了!”
她美丽的黑色的双眼紧紧盯着这位好哥哥。因为他,她小时候遭受了同龄人无数的歧视和嘲笑,小孩子不懂事,可“懂事”的大人更加口无遮拦,每次见了总拿些“你爸妈是为了你哥才生下你的,本来是不要你的”等等的话逗她。
她又气又恼,却无力反驳,因为那大概率是真的,做父母的无时无刻不在朝她灌输“你哥就靠你了”的想法,中考被逼着选了根本不喜欢的卫校,一毕业就留在吴市当个小护士,生活疲惫又索然无味。
“我就不能找个正常人吗?!”
李语涨红了脸,“在你眼里,我是不正常的是吗?好,你的事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兄妹俩的吵架模式总是如此,过了一夜,两人平静下来后,又互相给对方道歉,李语内疚自己一直在连累她,李英道歉自己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一顿道歉下来李语竟蜿蜒曲折地达成目的。
他于是往后退一步,表示不强求妹妹一下子就跟林一相亲似的面对面交流,,可以先观察一阵,然后再做决定。
李英对此次“相亲”并不抱有什么期待,更没什么期望,只想尽快结束。但当她见到一树,一种很新奇的感觉席卷全身。李语问妹妹怎么样,只收到一个含含糊糊答案:“就~那样啊。”
他模仿妹妹的语调:“那~好吧。”心里却乐开了花,想这件事得赶紧和林一谈谈。
热辣辣的夏天让人汗流浃背,李语找到一树,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一树听得面色惨白,直言自己没有这个想法并向他道歉道谢。李语乐呵呵地拍他的肩膀,依旧拍到后背,“只是吃一顿饭而已,没其他意思。”
一树依然拒绝,他无奈,又不想放弃,不然怎么跟妹妹交代?于是私下找王杰,希望他能撮合一下。王杰想林一如此沉默寡言,必定内敛害羞,自己得帮他一把,于是骗他周五晚团建,又在那天把他带到预定的饭店。
李语向一树介绍:“林一,这是我妹妹李英。”李英随即笑道:“你好。”
一树意识到自己被骗了,想转身就走却又碍于王杰的面子,两下为难,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好。”他局促地应道。
王杰打量着两人,男孩温文尔雅,女孩知书达理,看起来很相配,如果能成,肯定会是一段佳话。想到这,他心底充满成就感,仿佛眼前的相亲宴快进到喜堂,。
“那你们先聊,我去看看其他人来了没有。”他战术性地咳了咳,李语连忙跟上,“对对,我也去。”
一树倏地站起,头垂得很低,语气异常坚决:“抱歉,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便转身走了,差点撞到凳子。
夕阳西下,他花了一个多小时走回家,开门,关门——“啪”!
这小小的空间隔离了整个世界。他倚着门呆呆地站立,任由情绪如洪水猛兽将自己生吞活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