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大殿之内,静得连空气都能凝出水来。直至……挣扎了许久过后的长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母后,这孩子不能留下!”
他的语气压抑且低沉。
孟夕岚闻言,双眸染上浓浓的悲伤。“这孩子本宫一定要留下!”
听了这句话,长生整个人都愤怒了。
他的双眸内盛满了如烈火般的愤怒,那愤怒从他的眼里一路蔓延开来,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炽烈的仇恨之中,他俊朗的脸庞因为怒气而变得扭曲,眉眼间的戾气,令人心生敬畏。
“母后,你到底要儿臣怎么办?”
“褚静川是逆臣,褚家已经被满门流放,褚家已经没有了,可他又是褚家的后人!还有……母后您难道没有想过吗?若是父皇知道此事又该如何?父皇会杀了他,也会杀了你啊,母后!”
长生实在不愿亲口将这事实说出来,可这就是事实。一旦父皇病好痊愈,得知此事,他不会放过母后,更不会放过这孩子。
“你父皇如今病重,神志不清。他不能阻挠本宫,现如今能决定这孩子生死的人,只有你和我。”
孟夕岚垂首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再有五个月,这个孩子就能平安出生。”
长生神情纠结:“五个月……母后,这宫里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秘密。这件事藏不住的!父皇一定会知道的,等他醒来之后……”
母后说得愈多,长生愈是心疼,愈是愤怒。
“母后,你到底要儿臣怎么做才好?你到底想要什么?”
孟夕岚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想要你尽快坐上那张龙椅,我想要你将北燕江山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中!我想要为褚家留下一丝血脉!”
这是她最后的算计,也是她最后的阴谋。
长生凝眉深锁,看了看母后,终究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孟夕岚见他的双肩垮下,脚步摇晃的背影,心中微沉。
褚安盛站在廊下,见太子神情恍惚地走出来,忙提着灯笼上前,替他照路。
他不知为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他主动上前,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谁知,太子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目光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似的。
褚安盛不躲不避,只是看着太子,沉吟道:“太子殿下,现在是您保护娘娘的时候了。”
他的话如磐石重重压在长生的心间。
他回到自己的寝宫,看着桌上早已堆积如山的奏折,默默出神,直至窗外天光初绽。
他整整一夜都没有合眼,而沈丹也在外间站了一夜。
御膳房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一早就送来了白粥青菜。
沈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进去送饭。
长生的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他几乎是在愤怒的煎熬中度过了这一夜。然而,当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的时候,照亮他面前的书案,他突然一下子想通了什么。
他伸手接过沈丹递过来的白瓷碗,然后用汤匙慢慢喝起了粥。
沈丹诧异不解,心中却微微松了一口气。
昨晚,褚安盛说过的那句话,一直在长生的耳边回荡:“太子殿下,现在是您保护娘娘的时候了。”
保护母后!这是他多来年一直没能做到的事情。以前,他做不到的,现在,他一定要做到。
三月三十,这此月的最后一天。
孟夕岚以中宫之主的名义,将太子妃的人选公布于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侍郎谢开宇有女谢珍珍,聪慧俊秀,德才兼备,堪符太子妃之尊,本宫特此诏赐婚约与太子殿下,择日成婚,钦此。”
谢开宇之女,谢珍珍成为了此番最大的幸运儿。
这个消息一传开,便是一家欢喜几家愁,但最受不了的还是北郡王。
他原以为自己的女儿一定会是太子妃……却没想到,最后却落得一个这样丢脸尴尬的下场。
周燕儿听了这事,随即生了一场大病。
如此一来,她算是彻底完了。往后再也没有脸面出去见人了。
北郡王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如今因为女儿的婚事,被人闹了个没脸,定要去宫里向皇后娘娘讨个公道!
周博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地被太子给戏耍了。然而,他主动要求觐见太子,却被太子殿下给拒绝了,而皇后娘娘如今又故意称病……
周博愤怒不已,几乎就快要恼羞成怒之时,孟家的人突然到访。
孟夕照,户部左侍郎,亲自登门到访。
周博见了他,不好当场发作,只是忍着怒气,看他如何替皇后周全?
孟夕照说话一向言简意赅,今儿过来办事,也是毫不拖泥带水。
他将皇后娘娘的意思,明确地告诉了他。娘娘和太子事再三权衡,方才定下了现在这个人选。但娘娘也并不准备放弃北郡王的支持,他的女儿不能成为正妃,但可以成为侧妃。
周博皱眉看他,气得脸色煞白,他正欲发火怒斥,却见孟夕照起身就走。
“你……你们孟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孟夕照转身看他:“王爷,娘娘若是有心戏耍你们,今儿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如今,皇上病重,太子监国,王爷还是要从大局考虑才是!”
他义正言辞的态度,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周博没了底气。
的确,如今朝中上下,谁人不知太子大势。
他已经是北燕实至名归的统治者了。
周博的脸色变了几变,终究还是不敢得罪了孟夕照。
太子妃的人选已定,那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筹备婚事了。孟夕岚虽然待在慈宁宫里足不出门,却仍是交代着内务府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高福利一早过来回话,见主子正扶着肚子在屋中散步,神情慵懒,眉眼间竟是温柔之色,不禁停下脚步。
难得,主子能够这般安宁度日,瞧上去没有一点不适的,也没有半点的烦心事,他实在不忍去打扰她。
不过,孟夕岚转身之后,还是看见了他。
“小利子,你怎么不进来?”
高福利忙躬身上前:“奴才怕扰了主子的清净。”
孟夕岚扶着宝珠的手,问他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娘娘,一切顺利,只需一个月的时间。为太子殿下大婚的准备就会备妥。”
孟夕岚摸着肚子坐了下来:“一个月后,本宫的身型想必就更加明显了。”
太子大婚当日,她一定要代替皇上主持大局,可她现在这副样子该如何是好?这算得上是她眼下最烦心的一件事了。
高福利想了想才道:“娘娘不必担忧。依奴才来看,娘娘的小腹用宽大的凤袍就可遮住,只要选个晴朗无风的日子,势必可以瞒天过海。殿下行礼之时,群臣皆在白玉台阶下跪首静候,离着娘娘距离甚远。”
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策,只能尽量小心才是。
孟夕岚见他考虑周全,便道:“那就尽快去办吧。”
焦长卿说过,她这一胎想要顺产很困难,所以,过了七月之后,她就要卧床休息,尽量不要在随意下床走动。
高福利点一点头,迟疑片刻又道:“殿下还让奴才给娘娘捎句话。殿下说,近来政务繁忙,他一心想要把事情做好,所以不能及时过来给娘娘您问安。”
自从那一日,长生得知她怀有身孕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慈宁宫。
孟夕岚眸光微沉:“殿下这些日子如何?”
“殿下一切都好。每日勤政理事,朝中众臣没有不称赞,不夸奖的。”
孟夕岚知道他一定会做好的。他不来见她,只是因为他的心里还不能释然。
他一旦来见她,便表示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没关系,本宫可以等。”
他是她的孩子,她对他只有耐心和信任,从没有过怀疑。
…
夜凉如水,沈丹从噩梦中惊醒,吓得浑身都是冷汗。
梦醒了,她惶恐睁开双眼,好不容易平复下了呼吸,却忘了自己梦见了些什么?
她下意识地拢住被子,只觉身上凉嗖嗖的。
身边的人突然翻身动了一下,沈丹忙往旁边躲了躲。
她不想吵醒身边的太子殿下,可他还是醒了。
他睁开黑沉沉的眼睛看她,问她怎么了?
沈丹满含歉意地笑了笑:“奴婢方才不小心做一个梦……”
“噩梦?”
“不……不是,其实奴婢自己也记不清了。”
长生看她一眼,不再说话,只是翻身坐了起来。
刚刚他也做了一个梦,一个无比阴森的噩梦,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沈丹见他穿着中衣,忙起身给他披上了长袍。
“殿下,奴婢不该吵醒您……”
长生没说话,他怎么会怪她,反而还要谢谢她。
若是那场噩梦继续下去的话,估计他会久久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现在什么时辰了?”
沈丹微怔:“回殿下,已经子时了。”
长生凝眉出神,跟着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用力的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慈宁宫。”
沈丹又是一诧:“现在?娘娘怕是已经歇下了……”
长生仍是坚持,穿戴一番之后,便去到了慈宁宫外。
赶巧,焦长卿最近给孟夕岚加了一味保胎的汤药。孟夕岚因着要起来喝药,所以这会儿还醒着。
宝珠神色慌张地跑进来道:“娘娘……殿下来了……”
孟夕岚拿着羹汤匙的手,微微一顿。
这个时辰……长生为何会来此?不过更让孟夕岚意外的是,长生不仅突然到来,手中还一左一右提着两把利剑。
宝珠惨白着一张脸,瞪眼看向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要对娘娘不利?这怎么会?
孟夕岚的眼睛没有在看他,而是再看他手中的剑。
长生一脸沉着地走到母后面前,双膝重重跪地,然后举起手中的双剑,将其互相砍去,只听一声闷响过后,两把剑全都断了。
宝珠吓得心惊胆战,匆匆跑来的褚安盛也是一身冷汗。
孟夕岚却是神情平静,定定的看着长生,等待着他要说的话。
长生目光灼灼,眼睛亮的像晴夜里的紫微星,明亮且真诚。
“母后,儿臣不该生您的气。当初是母后为了儿臣的安危,才会被迫受制于褚静川,是儿臣连累了母后!儿臣不孝,不能为您分忧,还让您这么痛苦!这孩子,母后若想留下,儿臣绝不反对,儿臣会善待他,护他衣食无忧!母后,请您原谅儿臣的自私!儿臣以后再也不会质疑母后,反对母后,若有违背,当如此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