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孟夕岚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上的这点伤,还不足以致命。
不过,为了演好这出“苦肉计”,她的确是下了狠手。若是焦长卿不能及时赶到,流血过多,自己也是一样会没命。
很快,焦长卿从内殿之后绕路而来,入内参见。
待他看见孟夕岚满身是血,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怔住了,宛如五雷轰顶。
宫中遭遇巨变,这些天他一直被囚禁在太医院内,寸步难行。他知道,褚静川此番回来必定是别有用心。只是他没想到,他会真的对孟夕岚动手!
温和了一辈子的焦长卿,生平第一次瞪着气到发红的眼睛,咆哮着向褚静川冲了过去。
“褚静川,你这个卑鄙小人!”
对女人动粗的男人,都很卑鄙。
若是平时,褚静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焦长卿撂倒,他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太医,身上根本没什么力气。然而,这会儿因着孟夕岚流血不止,他一时发蒙,竟没提防焦长卿突然冲过来,结果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拳。
褚静川脚下稍微踉跄了一下,但还不至于站不稳。
焦长卿像是疯了一样地看着他:“你怎能伤她?”
褚静川看了他一眼,神情复杂至极,沉声道:“你马上替她疗伤,若是她死了,你也活不了。”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生气了,再不把孟夕岚的血止住,他就要发疯了。
焦长卿冷冷看他:“若是娘娘不在,我也绝不苟活!”
褚静川闻言眸光一沉,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心脏瞬间收紧,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揪住了一样。
焦长卿上前过去检查孟夕岚的伤口,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什么避讳不避讳,撩起她的衣裳,伸手直接碰触她的皮肤。
宫女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许是心慌的原因,大家纷纷忙中出错。
竹露不在,没人拿主意,没人吩咐叮嘱,这可不行。
竹露匆匆赶到,得知娘娘受伤,也是大受打击。
她的脸色刹白,齿间发颤,走进内殿,含泪看向褚静川,眼中涌出深深地恨意。
褚静川的视线一直落在孟夕岚的身上,半刻也不离开。
焦长卿仔细看过,方才安心。
孟夕岚的伤并未伤及五脏,只需把血止住,再用蚕丝做成的白线缝住伤口,护好伤口即可。
虽是皮肉伤,但孟夕岚到底是女子之身,怕是难承受得住这皮肉之苦。
焦长卿连忙让竹露去熬煮安神汤,喂着孟夕岚喝下。
这汤药可以让她昏迷麻痹,却不会伤及她的身子。
只需一个时辰之后,待他处理好她的伤口,她就会苏醒过来的。
褚静川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孟夕岚饱受着皮肉之苦,额上青筋隐现,眼神冷凝。
他手上的血迹已经慢慢干了,不再红得那般刺眼。
褚静川抬眸看向床榻,只见孟夕岚的脸色已经白到几近透明,连嘴唇都微微泛白。
焦长卿亲手替她缝合好了伤口,跟着他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臂。
竹露泪汪汪地站在一旁,不解其意,正欲发问,却见焦长卿用薄薄的竹片,将自己手臂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大人……”竹露惊呼一声,身后的宫女也吓到退到一旁。
褚静川盯着他看,质问他道:“你要做什么?”
焦长卿冷冷地瞥他,沉默不语。
他把流血的伤口,送到孟夕岚的嘴边,只用自己的血,喂到她的嘴里。
“这是……”如此触目惊心的场景,任谁看了都难以接受。
“娘娘失血太多,这是补血最好的办法。”焦长卿淡淡说道。
褚静川闻言不由一怔。
他居然肯为了她这么做……以血为药,这到底是忠心,还是专情?
一滴滴地血,缓缓流入孟夕岚的嘴,润红了她的唇。
苍白如纸的脸颊,更称得那红唇妖艳诡异。
焦长卿看着她的脸,喉间蓦地哽住,欲哭却是无泪。
他守了她十几年,事事小心,可还是没能护她周全。
焦长卿低了低头,仿若自言自语道:“娘娘,长卿会把您治好的。”
血液渐渐凝固起来,这伤口就没用了。焦长卿想都没想,再次拿起竹片,又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
他毫不犹豫的样子,让竹露心中感激不尽。她跪地谢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到头来只有焦长卿才是最可靠的。
折腾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了,孟夕岚才从伤势中,转危为安。
这一夜的煎熬,自然苦涩难言。
焦长卿熬得双眼通红,竹露担惊受怕,一夜间便瘦了一大圈。
褚静川也是一夜没有阖眼,他在等,等到孟夕岚无恙,方才转身离开。
昨晚,城外有人送来捷报。
周佑宸困守沧州三十天,终于攻破了周佑龙的铁桶阵。周佑龙溃败不堪,不愿被俘,结果当场自尽了。
做了还不到二百天的皇帝,周佑龙还是败了。
周佑宸取得大胜,第一时间回信京城。这场仗既然大胜了,那么就说明周佑宸稍加休整一番,便要启程回京了。
褚静川回京夺宫,一手控制住了太子殿下,这个消息一直被他严加封锁,压得实实的,全城紧闭,半点儿也没有走漏出去。
褚静川之所以严加封锁消息,就是为了瞒住周佑宸,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返回京城。
然而,这捷报一到,事情就到了关键的时候。
太子代理朝政,得到这样的捷报,必定要以儿臣之名,向皇上道贺,甚至还可以父皇之名,大赦天下。
捷报已到,可京城的天已经变了。
褚静川必须要知道,周佑宸的手里还剩下多少兵,这样他才好再做筹谋!
京城在他的手里,太子在他的手里,还有孟夕岚……关键时刻,他们都是他制约周佑宸的筹码。
皇上的捷报,紧紧地攥在褚静川的手里。在他想好对策之前,他是不会让别人看见半分。
太子不可知,孟家更不可知……
…
整整十个时辰,孟夕岚又一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虚弱不堪地走了回来。
她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是焦长卿。
他憔悴不安的模样,她不是第一次见到了。
看见焦长卿的那一刻,孟夕岚就知道自己没事了。有他在,她就有一直苟活下去的机会。他对她的深情,早已化成深入骨髓的执念,他不许她老,更不许她死。
在他的面前,她永远都要光鲜亮丽,满身骄傲。
“娘娘……”焦长卿轻声唤道。
孟夕岚朝着他微微点头,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怅然的笑。
身体传来的阵阵痛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起来。既然还活着,她就要继续谋下去。这一招“苦肉计”,虽是临时起意而为之,可看起来有了足以乱真的效果。
焦长卿见她微笑,顿时心下一松,只觉自己能好好喘口气了。
孟夕岚注意到焦长卿熬到红肿的双眼,轻启嘴唇道:“我睡了多久?”
“已经十个时辰了。”焦长卿收拾情绪,后退一步。
“十个时辰……”孟夕岚艰难地动了动,却见焦长卿上前阻止:“请娘娘不要动,小心伤口!”
孟夕岚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身体,继而发问道:“会留下疤痕吗?”
长长的道口,若想半点伤疤都不留,不知又要用多少的玉肤无暇膏。
焦长卿微微沉吟:“娘娘,不必担心,臣会想办法……”话未说完,孟夕岚便轻轻摆手:“没关系,留着也无妨。”
若是留着这道疤,一定会让褚静川内疚一辈子的。
“大将军呢?”
焦长卿脸色微变:“臣不知!”
孟夕岚听出他语气的异常,“他没有伤我。”
焦长卿微一沉吟,反问道:“是吗?那娘娘脖子上的淤青是怎么来的?”
他看的真切,那必定是褚静川所为。
想起这些日子,她所遭受的种种,焦长卿心内如焚,再也顾不得其他,深深吸气,然后开口道:“娘娘,臣可以想办法救您出去。”
他手中有一种药,可以让人陷入假死状态。
孟夕岚早知道他有这种本事,轻轻摇头:“你要我逃去哪儿?我就算逃的出这皇宫,也逃不出京城……而且,若是我逃了,太子怎么办?孟家怎么办?”
焦长卿眸光一黯:“娘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已经为太子,为孟家付出太多了!”
两世为人的煎熬,谁能明白?她这一辈子都力争上游,逆风而行。然而,这世上,又有谁能为她一个人掏心掏肺?
“娘娘,您不能再留在宫里了!”继续让她留在褚静川的身边,她只有死路一条。
孟夕岚闻言,唇边扬起一抹笑,并非苦笑。
“现在还不是认输的时候!褚静川还是在乎我的,正如我还在乎他一样!”
焦长卿听了这话,目光微微凝了一下,随即又问:“娘娘,您不会是觉得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吧?褚静川走到这一步,他不会回头的!”
孟夕岚稍微闭了下眼睛:“我不要他回头!我只是要他输……”
他的心肠还不够狠,他一定会输的。
褚静川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尽管明知胜算不大,然而,他还是倾尽一切。
焦长卿闻言神情纠结,摇头道:“娘娘,您这是苦肉计。”
孟夕岚有些累了。“本宫自有分寸,还请大人不要告诉太子……”话未说完,她再度陷入疲惫之中。
焦长卿看着她昏睡的脸,暗自神伤。“孟夕岚,你要撑到什么时候?”
当褚静川再来的时候,竹露正在给娘娘换药,见他默不作声地走近,立刻脸色一变,小心的拉好娘娘衣裳,然后站起身来,直视褚静川的眼睛,咬唇哽咽道:“大将军,您放过娘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