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都简单粗暴的态度,让朝廷难堪,也让周佑宸气恼。
孟夕岚一直沉默着,高福利最会察言观色,将主子脸色阴沉,便立马跪下来道:“娘娘,奴才有罪!”
孟夕岚垂眸看着他,眼眸中隐藏的情绪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起来吧……”孟夕岚沉吟许久,方才开口道。
高福利仍是跪着不动。
孟夕岚静静看着他,眸中渐有无奈之色。
“这与你无关!屠都野心勃勃,定是有备而来,是本宫太大意了,把他想得太简单了。”
她早知道他来者不善,却不知他竟然看中了无忧。
孟夕岚的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此番议和怕是不成了……不过,无忧不能嫁,谁也不别想把她从这皇宫中,从她的身边带走。
高福利最是了解主子,只是看她脸上的神情,就能隐约猜到她的心事。
娘娘把郡主视作亲生,怎会舍得把她交给屠都?既然如此,北燕和突厥怕是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了。
养心殿内。
周佑宸正在和大臣们商议,要如何应对屠都。
有人建议暗中刺杀,直接要了屠都的性命,给突厥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众臣听罢,有人附和,有人摇头。
“屠都并非善类,怎会轻易被俘?而且,这一次是咱们北燕主动请求议和,若是派人行刺屠都,岂不是背信弃义!要让全天下的人耻笑。”
“屠都来势汹汹,若是不杀,等同于放虎归山!”
“杀了屠都,那突厥人就更加振振有词叫嚣着发兵了。到时候他们的十万铁骑一路杀到京城,不知又要有多少生灵涂染!皇上您要三思啊……”
这一句“三思”让周佑宸倍感头疼。
他使劲儿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头疼地厉害。
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
“皇上,七王爷自立为王,内忧戡乱,若是突厥愤怒而起,到时候朝廷无兵可用,只有挨打的份儿啊。”
那些主张议和的大臣们思路很清楚,他们认为牺牲毓秀郡主一人,继而换来几年的太平日子是值得的。
周佑宸目光沉沉地望向众人,心中苦无对策。
牺牲无忧,的确可以换来暂时的平静,可这平静能持续多久,一年,两年……没人知道。
突厥人一心想要吞并北燕,单凭无忧郡主一人是阻挡不了他们的。
“皇上,毓秀郡主,也许是眼下唯一一个可以救北燕的人了。”
周佑宸听着大臣们的话,重重叹息,不做理会。
他甩袖而去,只留众臣面面相觑,心中不安。
慈宁宫内,灯火通明。
孟夕岚的身上仍是穿着华丽的宫装,头上的发饰也没有卸下来。
她就那样静静坐着,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岚儿……”周佑宸唤她一声,她也没动,好像想事情想出了神。
周佑宸径直走过去,握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岚儿。”
孟夕岚微微一怔,回过神来看他。
光是看周佑宸的那一脸疲惫,她就知道他在养心殿没少听大臣们的废话。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他的手臂,让他坐到了自己身边。
周佑宸挨着她坐了下来,只觉肩膀微微一沉。
孟夕岚靠着他的肩膀,静静地闭上眼睛。
她需要养一养精神,哪怕只是暂时地也好。
“和亲的事,看来要耽搁下来了。”
周佑宸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孟夕岚闻言眉心微动:“事情还没到最后,也许还有转机。”
她这么说,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今儿无忧已经露了面,就算她想要耍点手段,招人假扮无忧,桃僵李代也是不可能的了。
周佑宸轻轻握住她的手:“岚儿,朕问你一句,若是到了不得已之时,你可会……”
他并非是故意试探她,而是提前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若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为了稳住大局,他们也许只能牺牲无忧了。
突然之间,他感觉到握在自己掌心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她的手在发抖,肩膀在抖,待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是含着颤音的。
“不可以,无忧不能动。”
这辈子,她亏欠褚家的已经太多太多了。若是把无忧也算在其中,那她几辈子都还不清了。
周佑宸默了一默,收紧双臂,用力拥住她微微发抖的身子,望着窗外凝重的夜色,眸中明灭不定。
这么多年了,无忧是她的心头肉,也是她的心中刺。她倾尽心力照顾无忧,只因她是褚家的孩子,褚静文的孩子……
孟夕岚一直哆嗦着,她从未这么怕过,不是贪生怕死的怕,而是害怕自己变成自己曾经一度最最厌恶的恶魔。
无忧是她良心上最后的一道底线了。
…
生平第一次,无忧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危机感。
不过才一夜的功夫而已,她就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焦点。
突然之间,她的婚事,突然就变成了可以决定上千万人生死的大事。
无忧的心里十分忧愁,她从未被卷如果是非之中,而这一次,她却是陷入了最深最汹涌的漩涡之中,完全无法动弹,挣脱不了。
无忧越想越怕,她抱住双膝,低头枕着自己的手臂,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说话。
天色已晚,可长生还没有离开,他坐在她的对面,神情也是少有的凝重。
屠都的放肆言行,让父皇和母后难堪,也让人愤怒。他不怕他,真正可怕的是他背后的突厥铁骑。
想到这里,长生不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桌上的长剑。
他暗暗下定决心,若是朝廷和突厥开战,他一定不会做个缩头乌龟,留在京城过安慰太平的日子。他会冲出去,冲到最前线去,杀敌救国。
子时一过,竹露亲自过来请太子回宫休息。
长生这才忧心忡忡地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他看向无忧,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姐姐别怕,你还有我。”
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让无忧知道。
他永远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无忧犹自发呆,杏眼微红,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长生眸光一黯,转身走了出去。
竹露默默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略显落寞的背影,心中一沉。
走在回宫的路上,长生突然开口道:“竹露姑姑,我是不是很没用?”
竹露闻言连忙回话:“太子殿下,不要多虑,有娘娘在,郡主殿下不会有事的。”
无忧对娘娘来说,可不仅仅只是养女,还是她对褚家的所有亏欠。
…
屠都给了周佑宸三天时间,让他来做决定。
要么拿毓秀郡主和六州城来议和,要么,议和结束,双方继续交战恶斗。
屠都嚣张至极,他甚至要提议直接把无忧带走,根本就不等和亲仪仗。
那些趁势而起,随风两头倒。眼见此时,只要把郡主殿下推出去,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最合理的办法。
两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无忧一直呆在自己的寝宫内,一步也不出去。
孟夕岚心疼不已,却也不知该对她说什么话才好。
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
她的立场虽然坚定,但是皇上的心思似乎起了变化。
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
一切总要有个答案和定数。
孟夕岚来到养心殿,才一进屋,就看见满地的奏折,乱七八糟地摊在地上。
她凝眉看去,周佑宸的脸色不是一般地难看。
两人的目光相对,却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孟夕岚垂下双眸道:“臣妾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
周佑宸目光沉沉地看向她,半响方才回话道:“岚儿,朕没办法了。”
这一句话,犹如利箭穿心,一下子将孟夕岚整个人刺透。
她的目光瞬间幽暗。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周佑宸缓缓起身,用一种居高临下地姿态看着她道:“无忧保不住了。”
孟夕岚眼中迸发出恨意来:“皇上,你答应过我的!”
周佑宸走了下来,弯下身子,随便从地上捡起一本奏折,拿给她看道:“这是西北的急报,突厥的五万铁骑已经北上压境。”
屠都敢来京城议和,他怎么会没留后手。
退兵只是做做姿态,说到底他还是想打。
孟夕岚咬紧牙关道:“无忧不能嫁,我不准!”
“你以为朕愿意这么做?屠都若是打过来,遭殃的不止无忧一个!”
周佑宸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岚儿,你要为朕想想,为太子想想,为北燕的黎民百姓想想。”
若不是不得已,他不会出此下策。
孟夕岚气得眼睛都红了:“那皇上不为我和无忧想一想?我答应过她母亲要好好照顾她,现在你要我亲手把她往火坑里推?”
“朕没办法!救一个人还是救千千万万个人,你让朕怎么选?”
周佑宸心中积攒的情绪也爆发出来了。“朕也不愿这么卑鄙,可是朕没办法,要不然你来教教朕,让朕怎么做?”
孟夕岚闻言久久凝望着他,脸上的怒色缓缓消去,最后只剩下深深地绝望。
周佑宸别过脸去,不愿对上她的目光。
“这件事交给朕,朕来办。”
这么残忍的事,还是交给他好了。
孟夕岚双膝一软,瘫倒在地,耳边轰隆隆地响起那个她从未忘记过的声音。
“替我好好照顾她,岚儿,我求你了……”
静文,我该怎么办?
…
日上中天,一晃都过了午膳的时辰了。
无忧仍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对着窗户默默发呆。
她不吃不喝不睡,已经两天一夜了。
宫女们好说歹说,饭菜劝她喝了几口茶。
正当她们犯愁之际,宫外来了太监传话:“郡主殿下,皇上请您去养心殿说话。”
无忧闻言微微一怔,心中突觉一阵瑟然,身上冰凉凉的。
三天的期限已到,父皇是要对她说实话了吧。
这几天来,虽然所有人都在宽慰她,可她的心中一早就有了不好的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心事重重的她,还是打扮得整齐端庄,不想在父皇面前失了尊重。
周佑宸背着双手,神情沉重地站在窗前。孟夕岚仍是瘫坐在地,低头不语。
周佑宸想把她搀扶起来,可她就是不肯。他要她先回去,免得等会儿听了难过。
孟夕岚只是冷冷一笑:“我不能那么卑鄙!”
无忧来到养心殿,看着母后坐在地上,而父皇一脸沉重的表情,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她害怕了,生怕进去之后,听见她最不想听见的话。
孟夕岚看见无忧的那一刻,突然好想大哭一场。可她极力忍住了,她没有资格哭,她不配在她的面前哭……
无忧看着母后满含愧疚的目光,心中又是一沉。
“母后……”虽然心中不安,她还是第一时间去到了她的身边。
孟夕岚幽幽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周佑宸深吸一口气道:“无忧,父皇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他难得用这样谦卑的语气说话,无忧抬起头来,望向父皇。
孟夕岚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她突然打断周佑宸的话,伸手紧紧地把无忧抱在了怀里,摇头道:“不行,无忧不能嫁!我不管别人,我只要她好好的。”
她的情绪一度失控,近乎崩溃。
“无忧要留在我的身边,谁也不能抢走她!皇上若是不依,那就等着替臣妾收尸吧。”
她把最后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双眼通红。
无忧靠在她的怀里,微微吓了一跳,但很快眼泪就留了下来。
周佑宸垂眸看向孟夕岚,眼中透着寒意:“你威胁朕?事到如今,连你也要威胁朕?”
孟夕岚抱着无忧,抚着她的头道:“我欠褚家的太多了,我不能再伤害他们了。”
“无忧别怕,有母后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母后……”无忧哽咽出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孟夕岚抬眸看他,嘴角勾起一丝惨笑:“皇上,臣妾求您了,无忧不能再有事,褚家不能再有事了。”
今生今世,她辜负了褚家太多太多,多到午夜梦回之时,都会不安醒来,忧心忡忡地悲伤忏悔。